陆昱帆把闯营的要求一一记下。现在他心情很不错,今天做成了好几千两银子的买卖,纯利过四千两,而且还谈成一笔关于钢犁的大买卖。在内地做生意,可不要指望农具也能有这样高的利润。听许平问起火器后,陆昱帆诡秘地一笑,亲自取出一个长长的布包。
打开外面一层层包裹着的布,一支长枪赫然出现在几个闯营脑的面前。许平把崭新的火枪轻轻拾起,扳动机簧出“咔”的一声,然后熟练地把这杆枪端起,闭上一只眼瞄准远方,扣下扳机的同时在嘴里轻轻叫一声:“砰”。
陆昱帆吃惊地看着许平熟练的动作,而后者此时正低头检查用油纸包着的其他部件。最后,许平用膛条检查过枪管,满意地把枪放下:“好枪!只是刺刀在哪里?”
许平上下翻动包裹着火枪的布包,没能从中找到他要的东西:“还应该有一把配在枪上的刺刀,我没有看见它。”
陆昱帆意识到自己碰上了一个内行。在此之前,每个第一次见到这把火枪的人都只会问火绳在哪里,而不是问刺刀。陆昱凡惊讶地问道:“许领见过这把火铳?”
“这不叫火铳,它叫燧火枪。陆老板,刺刀在哪里?”
几个月前,包括许平在内的新军指挥官在一次秘密演习中见过这种新式武器。燧火枪的击原理和新军使用的手铳是一样的,而燧枪因为不使用明火,所以可以具有更快的装填度。许平记得,新军教导队内部测试的时候,军官们认为它至少可以让士兵的射击度增加一倍。而且燧枪可以装填更多的火药,这样在威力上也远远过火绳枪。当参与测试的指挥官问起这种新式武器的装备时间时,教导队的一个军官说,这种武器刚刚由福建的军火商开始制造,怎么也要到明年开春才能大量交付部队。
黄石习惯于把武器的标准交给闽粤商人,然后由出价最低的几个军火商承包生产,如果出现质量问题就惩罚负责检验的军官。这种习惯来自于黄石对大明工部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虽然军火商在生产中获得暴利,但即便如此,他们的产品仍然比大明工部生产出来的武器要物美价廉。比如新军现在使用的火绳枪,收购价是二两五钱银,但质量却比大明工部生产的十两纹银的鸟铳还要好。
“我想义军不缺长矛和大刀,所以就没带刺刀来,”陆昱帆已经从惊奇中恢复过来,他注意到此次交易不同以往,在讨论武器的时候,李自成和其他的幕僚根本不插嘴。显然,面前这个年轻的闯军将领有着绝对的言权。见到许平对这把枪兴趣浓厚,陆昱帆高兴地说道:“这把枪是十五两银子,如果许领一定要刺刀的话,那么是二十两银子。”
许平吹了一声口哨。作为新军中少数知道内情的人,他立刻向陆昱帆指出:“陆老板,闽商造一把枪连同刺刀也就花四百文上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新军的购买价是三两银子。”
“四百文?真的吗?”陆昱帆一愣,转而哈哈笑道:“人们都说,为新军做军火最能赚钱,果真如此啊。”
他略作思索,随即老练地对许平道:“不过,闽商也许是按三两银子卖给新军,可是等我拿到手的时候就是九两了,连刺刀一起要十一两。这种枪可不比那些犁,就算不识货的人,一看也知道这是火铳,不是农具,要打点的人很多啊。”陆昱帆接着又诉苦道:“许领啊,这把枪卖您十五两已经几乎没有多少可赚的了,您总得让我挣些路费。”
许平想了想,道:“如果我每把枪都要刺刀,你能给我多少?多少天能送来?”
“好,那就是二十两。”陆昱帆满脸都是按耐不住的喜色,搓搓手道:“我立刻就让人去福建给您买枪,大概三个月后就能送来,嗯,五十把枪,一千两银子,我再送您十把手铳。”
“太少了。”许平摇摇头:“五十把枪够干什么用,我要两千支枪,其中一千支我一个月内就要。”
“啊!”很少失态的陆昱帆惊叫起来,他勉强沉住气,对许平一字一顿地说道:“许领,这绝不可能!”
“为什么?”
“前后有十家按照新军的要求递交了样品,最后新军向其中三家订下了五千支枪,新军催得很急,据我所知,他们正在拼命地给新军赶这批枪呐。您这五十把里有一半是落标商人不要了的样品,其余的我也要每一家拿一点,还得贿赂管事的和工匠。”陆昱帆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休说两千支,一个月里两百支也拿不到。”
听说新军正急着要这批枪,一直在默默旁听的李自成问道:“什么时候向新军交货?”
“这我不太清楚,”陆昱帆琢磨着李自成的话,又摇摇头:“就算这批货交完,新军肯定会立刻下新的订单,新军一向如此。那几个做铠甲的商人,一年到头地做个不停。所以才说不可能,新军下定金前对这三家的产力严格核查过,能月产多少心里有数得很,我拿不到多少的;而落标商家不会投产就这几杆样品罢了。”
见李自成不说话,陆昱帆又劝说许平:“许领,先买五十支,我以后时时留心,细水长流嘛。”
“我要的是两千支,不是五十支,你要不卖我两千支枪,我就一支也不要了。”许平看着陆昱帆的眼睛:“来河南的商队不止陆老板一家。”
“他们没有门路的。”陆昱帆郑重地告诉许平:“别人绝对连一支也拿不到。”
“要不就两千支,要不就一支也不要,”许平不为所动:“钱能通神,我不信会没有人动心。”
陆昱帆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此生从未做出过的重大决定。陆昱帆是精明的商人,他一年能挣上万两的银子,他在闽商中有很多熟人,在福建布政司和湖广布政司里也都有可靠的关系。在今天之前,他对自己这种生活已经很满意。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总有一天,他可以挤入理事会的上层,虽然那可能需要很多年,但却是一条看上去没有太多荆棘的道路。
理事会的触角,不断地在商人中蔓延,十年前,大伙儿为了自己的利益——福建和广东理事会鼓起勇气把柳大人,传说中和镇东侯有着深厚交情的第一任理事长赶下了台,战战兢兢的理事会没有被报复,而是得到镇东侯代言人传达的理解表态,来自官场上的支持也一如既往。此后,它的权威就扩大得更快了。这是空前的商人组织,其中的佼佼者可以得到功名,跻身士人之列。今天,陆昱凡必须决定,不仅仅为他自己,也包括他的合作者们——福建理事会是不是会赞同自己的行为,同意下面的商人背着镇东侯做一些更加出格的事?如果他们不同意的话,既然理事会可以为自己的利益背着镇东侯做些事,那么凭什么陆昱凡还有他的合作者不能背着理事会做对自己有利的事呢?
“如果许领一定要两千支的话,”陆昱帆终于下了决心,他慢吞吞地说道:“那么一支枪就不能卖二十两了。”
“你要多少?”
“五十两。”
“五十两!”牛金星叫道:“五十两一支火铳?!”
陆昱帆垂下头在心里又算了算,抬起头来道“而且我要先拿到一成的定金。”
陆昱帆盯着许平缓缓地说道:“是不是一个月内能送来一千支我无法保证,什么时候能送来也不能保证,只能说我会尽力,现在是不可能给诸位领一个准信的。如果你们不同意的话,那就另请高明,这枪我不卖了。”
牛金星和宋献策都把目光投向李自成,而李自成则看着许平:“许兄弟,这火铳真的值十万两银子么?”
“有这批枪的话,就有机会打败新军。”
李自成看着陆昱帆,沉声吩咐道:“取一万两银子与他。”
“我这就快马加鞭去福建。”陆昱帆临走前冲着牛金星歉然一笑:“领,刚才咱们说的犁和土豆,您就得去找其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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