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名在庙堂上与方秀清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时,突然后院起火:老夫人病了。
虽然叶修名在官场是说一不二的泰斗,但要论叶府之中真正的定海神针,却是这位老夫人。她与叶修名二人是少年夫妻,伉俪情深,一路几十年风风雨雨地走过来,少年夫妻老来伴,可不就是如此。叶修名的官途也非一帆风顺,当年年少气盛,碰了钉子,人生失意,亲戚朋友几乎断绝来往,始终陪在他身边的,只这一位发妻。人一旦失意,肚中难免就有些牢骚,他当初也有抱怨,只不过自家妻子是个凶悍的,听到他的埋怨,丝毫不觉低落,一头开解他一头教训他,又想方设法逗他开心,把个落寞的家宅整治得热热闹闹的。
如果天下人都负了你,却只有一人把你放在心尖上,坚持对你好,那么你为了这一个人,负了天下人又何妨。
后来叶修名步步登云,家业渐渐大了,却始终并未纳妾,只守着自己彪悍的老婆度日,尽管她只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肚子便歇下来。幸好他们的儿子争气,一气儿生了三男一女。他们家倒也算是儿孙满堂了。老夫人一直为没能生出个可人的女儿感到遗憾,后来孙女落地,便宝贝似的,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家里人都知道,叶修名怕老婆怕到没原则,因此老太太溺爱蓁蓁,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叶修名自己就是个犟脾气,老太太脾气竟然比他还犟,又是个急躁的,因此为人坦诚,但心中亮堂,是是非非明镜儿似的。所以叶家家大业大,她也照样能把这个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免了叶修名的后顾之忧与。
叶修名对自己发妻的感情是很深厚的,看到妻子病重,也就没心思与方秀清抬杠,请了几天假回家照顾病人。
老太太病因是夏天吃错了东西,又着了风,因此浑身都不痛快了。其实最根本的病因,大家也心照不宣,人年纪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稍有个头疼脑热的,便容易一病不起。正如风中残烛,明灭只在一瞬间。
叶蓁蓁也很快听说了祖母的病情。她十分敬爱自己这位祖母,小时候犯了错,往祖母跟前哭一哭,父亲便不敢再罚她,百试百灵,她的那些哥哥们是没有这个待遇的。后来虽长大成人,在祖母面前却总还是个小孩子,可以尽情儿地撒娇耍无赖。此时听说祖母病重,叶蓁蓁心中焦急,虽人还在宫中,心早已飞回到祖母身边。
纪无咎见她茶饭不思,便宽慰她道,“朕已派了宫中最好的太医前去为老夫人诊治,她应该无甚凶险,你不要太担心。不然好了一个,又倒下一个,可如何是好。”
叶蓁蓁呆呆地点了点头。
纪无咎叹了口气,“你还是回去探望一下吧,别说朕不近人情。”他倒不是不愿让叶蓁蓁省亲,就是怕这女人一去多日不归,忘了想他。
叶蓁蓁得了纪无咎的旨,当天便打点东西回了叶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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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走得急,叶蓁蓁未来得及知会家里。叶府上下一见皇后降临,忙了个人仰马翻,主子们纷纷来给皇后磕头请安。虽然是自家府里出去的女孩儿,但是现在金尊玉贵的,礼不可废,他们得给她行君臣之礼。
叶蓁蓁未见祖母,先见到祖父,便已经忍不住滚下眼泪来。爷爷的精神有些萎顿,面色憔悴了许多,也没了往日里宝刀未老的精神头儿,鬓间发丝几乎全白。他要给叶蓁蓁磕头,膝盖方一屈下,叶蓁蓁便将他搀扶起来,“先生不必多礼,老夫人现下病情如何?”
“身上还在发热,这几日吃下的东西全吐了,”叶修名一边答话一边摇了摇头,眼圈发红,“方才听说皇后驾到,她有了些精神,挣扎着想要起身来拜见您。”
“快带我去见她。”
叶修名领着叶蓁蓁来到卧房,房内弥漫着一股药气。床上老妇人见到来人,坐起身叫了声“皇后”,叶蓁蓁已抢先一步将她按回到床上,“奶奶!”
祖孙二人相见,均落下眼泪。叶修名留她二人说体己话,自己退出房间。出来之后,他无所事事,便在院中海棠树下来回踱着步。海棠树半枯半荣,枯的那一边儿是从今年春天起没发芽,当时他就觉得不好,没想到竟应在这上面了。他对着那半树枝繁叶茂的海棠,回想着太医谨慎的说辞,突然就有些心灰意冷了。自己这多半辈子,一直有她陪着,倘若她突然去了,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转念又一想,两人这一生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又得了大富大贵,也算值了。她先他一步走也好,如果不能同时死去,必然会有一人留下来伤心度日,他宁愿那个人是他。
想到这里,他悠悠叹了口气。人这一生,数十载只在眨眼之间,功名利禄真如浮尘,只这一生陪伴的人,才是你从生到死的牵挂。
***
叶蓁蓁陪祖母说了会儿话,逗她笑了一回,见她精神还好,便劝着吃了些药,安抚着她睡下了。
接下来,叶蓁蓁就在叶府长住下来了。她也听说了太医的意思,知道祖母撑不撑得下去也不好说,她的心便跟着吊起来了,一刻也不想离开。就算……真的不行了,也该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有她最疼爱的孙女陪着。叶蓁蓁本意是想亲自侍奉汤药的,但叶修名考虑到她身份太过金贵,倘若屈尊降贵地来照顾夫人,反而会折煞夫人,因此只让她每日陪病人说说话,哄一哄她。
叶修名还专门递了个折子跟纪无咎说这个事:你老婆在照顾我老婆,大概过些时日才能回去。
纪无咎看到折子,苦笑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要说皇后跑到娘家一住好多天,这实在不合体统,奈何眼前的情况有些特殊,叶修名的面子本来就比寻常人大上几圈,他又舍不得蓁蓁难过,因此现在也不管体统不体统的,点头应了。
朝堂上没了叶修名挑刺儿使绊子,方秀清反倒有些独孤求败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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