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看到章越,双眼流下泪道:“是经略相公啊,俺撑着这口气等了你好久啊。”
章越给对方扯了扯被单,伏下身问道:“祝七郎,你见我所为何事?是不是家里没有安顿?”
对方摇了摇头道:“托经略相公的福,早安顿好了,俺原来是光棍一个,跟随经略相公一路打到了这里,凭着战功分了三倾河边田,还娶了个番女做婆娘,生了两个娃娃,这辈子值了。”
章越知道:“你放心,你的那两个娃娃我会给你照看好了,你婆娘我让她给你守个几年,等娃娃大了要不要改嫁就随他。”
对方喜道:“多谢经略相公了,我那婆娘还算贤淑,之前打仗时我攒了不少钱粮,还有相公你先前答允给的抚恤,养她们这辈子是不愁了。”
“俺就是想见见经略相公,你是大官给俺说几句好话,说我是为国家尽忠死的,下辈子说不定能投个好胎。”
一旁王中正,蔡延庆闻此无不拭泪。
章越深吸了一口气,握着他的手道:“好!好!你是为国尽忠死的,祝七郎,你放心的。”
对方点点头,目无焦距地看着帐顶道:“这辈子当兵太苦了,下辈子最好不干了……”
章越走出了伤兵营与蔡延庆道:“广锐军的将士还未脱罪籍吗?”
“尚未,依例配军年老多病,元犯情轻者可以量移或是遇到天子大赦天下,否则罪籍难消……”
章越道:“从今日起昔广锐军所有将士,无论立功与否皆脱配隶如何?”
蔡延庆道:“一切凭龙图的意思。”
章越点了点头,他走出大营时,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伤兵营一眼。
祭祀阵亡将士,安抚伤兵后,即大捷后的酒宴。
章越特意将木征,鬼章二人请到帐中。
当日木征临阵倒戈后,鬼章知大局已去,竟然二话不说直接就降了。
这令章越出乎意料之外,似鬼章不是应该力战到底吗?好歹也要落个项羽的结局。
当时宋军还不肯接受鬼章之降,一来是刺史之位及十万贯钱着实太诱惑人,二来鬼章手上有血债。
眼见宋军不肯停下,倒是张守约强令兵马停止进攻。
是役,冲阵的一万五千余蕃军,除了伤亡的三千余人外全部投降。鬼章,木征一降,踏白城的两千余守军亦是归降。
所以全歼鬼章,木征联军一万八千人,仅马就缴获了两万多匹,还有踏白城中价值八万贯以上的金银财宝,而宋军此战伤亡五百余人代价不大,可以称作一场完胜。
帐内章越,王中正,蔡延庆,张守约,王厚等文武官员十余人,其下是木征,鬼章二人。
此刻外头宋军庆贺此役大胜,在军营里点起了巨大篝火,将士们欢庆胜利声语不断传入帐内。
闻此木征低垂着头,鬼章则作不以为然之状。
章越对木征道:“一人向隅,举座不欢,何必如此?”
木征默然半晌道:“我降只为保住妻儿部属的性命,若龙图要我作个高兴之状,请恕我办不到。”
章越看了一眼帐外火燎下几十名荷甲持刀的士卒,笑道:“尔等退远些!”
把着帐的都头向章越躬身称是,然后示意士卒们退开数步。
章越笑道:“怪我,怪我,给木征上酒压惊!”
木征停杯不饮,而是递给了一旁的鬼章。鬼章一把将杯接过便饮,一口喝尽还环顾帐内众人,一副豪迈之状的笑道:“好酒!”
章越见此沉下脸道:“我几时允你饮了?”
话音落下,坐在鬼章一旁的姚兕,姚麟兄弟二人一左一右将鬼章擒住,然后将对方的脑袋按在酒桉上。
王厚咬着牙拔刀朝鬼章脖子砍去。
帐内完全不知情唯有王中正一人,他惊讶一声正要喊刀下留人,却见鬼章已是了帐。
王中正暗叫坏事,生擒鬼章的奏疏已是递上去了,鬼章马上就要押送上京由天子处置,怎叫章越给当场杀了。
片刻后帐外进来几十人更换桌桉毯子,只用了片刻帐内即是一新,只是少了一桉一人而已。
章越持酒至木征面前道:“我只诛鬼章一人,余人一概不问!同时我与你许诺的如故如何?”
木征闻言迟疑片刻,这时帐外进来一名女子和孩童,他们正是木征妻儿。当初在河州城下被宋人所虏,章越一直将她们照顾得很好,如今还特意送至踏白城下与木征团聚。
木征见此大喜,然后对章越道:“之前是董毡,鬼章挑拨,如今我彻底服了,请禀告你们大宋天子,我愿永为宋臣。”
说完木征接过章越的酒杯一饮而尽。
章越笑了笑亦饮下一杯酒后,伸出手掌来。
木征见此一愣,随即点点头,当场与章越三击掌!
满帐大将见此一幕,无不轰然拍桉叫好。
击掌后,章越握木征之手言道:“和平得来不易,愿汉蕃两家子民永为盟好,从此再无杀戮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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