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娶你了,沈娇娇。”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自马上伸手出来的姿态却极为认真,这么潇洒张狂,视礼法如无物,却让人觉得仿佛天地万物都寂静下来,只有这男人的模样深深镌刻在人心底,让人见之难忘。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沈妙蒙着盖头,什么都瞧不见,只能听到自前面传来的声音,她本能的仰起头,下一刻,却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托起,有什么东西被戴在了指尖处。
微凉轻柔的触感,她有些茫然。
周围的人却是倒抽一口凉气。
历代亲王都是有自己的扳指的,扳指并不仅仅只是一个装饰,更重要的是身份的象征,用这个扳指可以随意号令手下的人。当然本来的皇亲贵族走到哪里大家都是认识的,倒也不必用这个扳指,可是还从来没有见过把象征着亲王身份的扳指送给别人的。
这送出去的可不仅仅只是个扳指,这意味着睿王将自己随意调动手下的权力都交给了沈妙。沈妙有了这个扳指,众人看她,就和看睿王没什么两样。
这是将自己的权力拱手让人,可他让给的是一个女人。
见过疼媳妇的,却没见过这般疼的。周围那些年轻的小姐们羡慕嫉妒极了,这睿王虽然戴着面具,却是风姿无限,本来身份就高贵,还出手大方,她们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睿王如此优秀,身边自然莺莺燕燕众多,沈妙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定然会很快被睿王厌弃。
谁知道新郎官直接就用事实打了她们的脸,这世上,大约还是第一次见人这么宠妻子的。
怎么偏偏就是沈家五小姐这样好命呢?也不知前世修了什么福气。
然而世上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众人却万万想不到沈妙前生经历的那些事情了。
睿王将扳指戴到沈妙手上后,薄唇一挑,微微俯身,一个吻就印在沈妙的手背上。
手背上酥酥麻麻的触感,沈妙自然猜到了那是什么,不由得脸上一红,好在盖头蒙着,旁人倒也看不见她的窘状。
睿王直起身,梅娘子连忙笑着唱到:“进聘礼——抬嫁妆——”
抬完嫁妆之后,做母亲的,就要亲自喂新嫁娘吃麻团子。
团子做的小小的,里头混了花生莲子芝麻,寓意早生贵子,罗雪雁拿小勺舀了,沈妙微微掀开盖头的一角,吞下罗雪雁喂的麻团。罗雪雁眼眶有些湿润:“娇娇,嫁人后,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沈妙心中也跟着意动,道:“省得了,娘。”
沈信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把眼角的泪。他一个大男人,又是领了无数士兵的将领,当着别人的面流泪自然不像话。然而他心里却十分难过,对于沈妙,沈信总觉得亏欠良多,尤其是那一日和谢景行的对话,他才晓得,一直以为他们把沈妙长养在温室里,却不知温室里蛇虫鼠蚁更多,在无人发现的那些岁月中,她就渐渐长大了。
还来不及补偿,还来不及做些什么,沈妙就要嫁人了。从嗷嗷待脯的婴儿到牙牙学语的小姑娘,再到如今亭亭玉立的新嫁娘,沈信感慨良多。
沈丘走过来,新娘的兄弟要负责把新娘背上花轿的。
沈妙趴在沈丘背上,沈丘走的格外缓慢,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妹妹,你太瘦了,要是嫁到大凉,等我再见你的时候,只要比今日瘦了一毫,我都要去找睿王算账。”
沈妙:“……。”
“快给我生个侄女吧,侄子也行。”沈丘的声音憨憨的,哪有战场上铁血勇武,他道:“我会来看你的。”
沈妙把头埋在沈丘脖子里,像小时候撒娇那样对他道:“一定要。”
马背上的睿王看着这一幕,眉心狠狠一跳。
等沈丘把沈妙背上花轿,花轿落帘之后,梅娘子就唱开了。
“天下之盛事,莫如婚嫁之喜。
君不闻圣者,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亦不改其乐,三月而不违仁乎?郎君如是。
呵!美哉!沈家五娘也。女娲之初,炼万石于补天,修灼灼于其表,化蓁蓁于其里,真乃窈窕之淑女也。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郎君仪表堂堂,举止有若雁塔,虽涉芸芸之众而不改其真。沈家五娘者,明齐定京人氏,尝以怀古柔情,温婉贤淑,绝殊离俗,妖冶娴都。其貌神端庄,举止矜持有度,纵使西子之容犹未能及也。
今日结秦晋之好,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
一阳初动,二姓和谐,庆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征凤卜。
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凑八者,歌九和,十全无缺羡鸾和。
一对璧人留小影,无双国士缔良缘!”
“起花轿,嫁喜成!”
梅娘子的声音本就喜气清亮,唱词又好听,一唱完毕,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外头准备的下人们忽的将贴着金箔的铜板钱币往外头抛洒,一把把的煞是好看,人群一拥而上,嘴里说着吉祥话儿,一边纷纷是抢夺喜钱和糖块。
端的是热闹非凡。
沈妙坐在花轿里,虽然看不到外头是什么场面,却能将周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热热闹闹的,让她的心里也跟着忐忑起来。
她安慰自己,又不是头一次上花轿,有什么可紧张的?然而再来一次,她的手还是有些止不住的颤抖,低下头,却瞧见指尖那枚白玉扳指,闪烁着莹润光洁的色彩,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外头的轿夫们开始抬花轿了。谢景行找来的轿夫自然都是好的,花轿抬得很稳,一点儿也不会晃荡。
睿王坐在高头大马上,走在最前面,马匹的身上挂着红绸做成的大花,显得十分神气,他姿态懒散却优雅,所到之处,俱是百姓欢呼笑闹。
这其实是很可贵的,因为睿王并非明齐人士,加之大凉如今和明齐的关系也十分微妙,可即便如此,百姓们似乎对睿王还是多有尊崇,或许是对方出手大方,或许是有的人瞧着便令人觉得舒适,总归睿王娶妻,也算得上万民同欢了。
睿王的身后就是轿夫们抬着的花轿,两边睿王府的车马队不住的往外撒着喜钱,听闻今日睿王成亲使要绕着整个定京城走一遭的,这一路走一路撒钱,未免也实在太过大方了。
再往后的就是沈家的嫁妆队,沈家到底不如睿王那般张狂,箱子处理的好好地,众人数了数,一共是五十台,恰好是睿王送来聘礼的一半。这嫁妆虽然比不上睿王给的聘礼,但也绝对不算少了。要知道太子成亲太子妃的陪嫁也不过四十二台,沈家还足足多了八台。最重要的是沈家并不是富商之家,虽然宽裕,却也绝对不是富得流油。
这般作态,也足以说明沈妙在沈信夫妇心中的地位了。
人群后,随着嫁礼队骑马的罗雪雁偷偷侧过头,对沈信道:“这样真的好么……”
沈信道:“他既然敢送,咱们就敢收。再说他送了九十九台,咱们府里出不起这么多嫁妆,少了也会被人看笑话。”
罗雪雁就不说话了。
沈妙的嫁妆五十台,有二十台都是睿王出的。那一日睿王过来送嫁妆,从装嫁妆的匣子里掉出了一张纸片,罗雪雁看清楚,那边是有关沈妙嫁妆的嫁妆单子。
睿王也知道自己的聘礼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沈家是一定出不起与之相符和嫁妆,干脆自个儿也将嫁妆给解决了,虽然只有二十台,这二十台却也是牢牢实实满满当当的,这样说来,睿王就是给沈家送了一百一十九台嫁妆。
也正是因为如此,后来沈丘对睿王的印象才好了些,毕竟对方在沈妙的亲事上不吝惜花银子,到底是个十分爽快的人。
街道上到处都是跟着敲锣打鼓欢欢喜喜的,傅修宜混在人群中,却没有再继续跟上去了。他只觉得这一幕十分打眼,脸色沉冷的转身背对着花轿离开了。
与他一样憋屈的,自然还有文惠帝,文惠帝早就从手下人嘴里知道了睿王这回亲事结的隆重,比他这个皇帝还要风光。这可就是在打他的脸,睿王办的越是风光,越是显得明齐皇家寒蝉。
当然最令文惠帝感到不悦的不是这个,而是对于这门亲事,他本来就是很不愿意的。若不是睿王拿交界处的几座城池威胁于他,他根本不会做出这个举动。沈妙这门亲事他明明不愿,却还是得自己下了圣旨给了睿王手里。沈家这枚绝好的棋子就这么废了。
文惠帝只要说起睿王今日成亲,脑中就会浮现起睿王在御书房里威胁他赐婚那一幕,胸中憋闷,气不打一处来,更不会主动给自己找不痛快。便让宫里的太监接了睿王派人送来的喜礼,宫门紧闭,自个儿回养心殿躺着,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了。
这门亲要在明齐成,花轿要被抬着在定京城逛上一圈,可成亲本就是两方的事情。睿王家在大凉,本来花轿绕完城门后,就要直接出城,可是睿王却坚持要在定京完成所有礼节。
于是拜见父母这一环,便在定京城的祭坛里举行的。
定京祭坛,那是皇帝立后的时候要用的地方,不消说,这又是睿王向文惠帝讨来的额外赏赐。文惠帝便是心中再不愿意,也只能答应。
在祭坛之上,梅娘子将沈妙从花轿上小心翼翼的扶了下来,跟随而来的罗雪雁和沈信坐在祭坛的另一头。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这是在明齐,罗雪雁和沈信自然受了沈妙二人的拜礼,可是睿王的父皇母后却是已经仙逝多年。二人只得拿酒在地面洒了,权当是拜祭。
最后夫妻对拜,礼成,事已至此,便是宣布,从此以后,沈妙就是睿王妃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到底是大凉的人了。
众人欢呼笑闹中,人群远处,季羽书正与身边的人说话。
“啊,真是没想到,三哥竟然真的娶了沈姑娘。”他长叹一声:“两年前我就看出来,三哥对沈五小姐有些不同寻常,倒是没想到如今她成了我嫂子。不过倒也挺好,我原本以为,三哥的性子,寻常姑娘怕是驾驭不了,可沈五小姐不一样,有她在,我就放心了。”
在他的对面,站着的人也穿着睿王府上下人的衣服,面目稀松平常,却正是易容过后的裴琅。
裴琅最终还是答应了跟随沈妙去往大凉,就如同沈妙所说,他已经彻底得罪了傅修宜,再留在明齐,不仅自己讨不了好,或许还会牵连到流萤。傅修宜耳目众多,也许哪一日就会查到他的底细。倒不如将流萤和他一同带回大凉,釜底抽薪,便傅修宜真的发现了什么,也无可奈何。
一方面是为了流萤考虑,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裴琅自己心里想这么做。
至于晓得睿王的真身就是谢景行,那也是几日前的事情了。他在睿王府养伤,夜里出去院子的时候,恰好看见睿王背对着他,上前打招呼行礼时,看到了睿王的真面目。
睿王没有戴面具。
裴琅知道,如睿王这样的人,想要瞒住什么,必然不会这般掉以轻心,很显然,他是故意“不小心”让裴琅看见他的脸。或许也是在用自己的身份昭示着什么。
现在裴琅明白睿王为什么要那么做了。
裴琅一直劝说沈妙好好思考和睿王的亲事,对于一个大凉的亲王,沈妙对对方的了解毕竟还是太浅薄了。可是睿王成了谢景行,很多事情就更是不一样了。谢景行和沈妙是认识的,似乎还有些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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