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贵家的护卫外出扰乱城内治安,身着黑衣的私兵、炼气士,已开始猛攻朝歌城城门。
更有匪徒流窜,四处起火。
不知所措的平民,跳出来高呼帝辛失德的老臣,突然出现在各处街巷、高呼帝辛为天地先祖所抛弃的女巫团……
“这算什么?”
李长寿苦笑了声,“人力不敌仙法?”
鸿钧道祖微微摇头,言道:“这就是人心之阴暗。”
“师祖可是想劝我,不必为生灵费心太多?”
“不错,就算你为他们对抗天道,他们对你不会有感激,也不会有半点恭敬。”
鸿钧淡然道:
“生灵之心便是这般贪婪,为一己之私、自身快意,哪里会去管旁人死活。
你想的是如何为生灵争取自由,贫道想的是如何让生灵与天地更长久存续。
贫道思考了漫长的岁月,极其漫长的岁月,最后发现,降低生灵之欲,就是唯一的答案。
自由需被约束,放任只会导致灾厄。”
李长寿却道:“那也不应由天地来约束!”
鸿钧微微摇头:“自由的诱惑面前,人做不到约束自身。”
“但一个集体就可做到,当个体的行为被集体形成的道德底线和形式规范所约束,当向善避恶成为集体认知,就可以做到间接约束自身。”
“生灵之恶只是被掩盖,只要稍加引诱就会爆发,并未消除隐患。”
“一个集体不只是绽放生灵之恶,也有生灵之善。”
李长寿道:“一个思想成熟的生灵个体都会明白,我们所见不只是善,也有恶,这就是现实,我们要做的是抨击恶、宣扬善,如此维护这个集体的生存环境。
师祖似乎试图以广成子师兄为例子,来说服弟子,但广成子代表不了生灵这个整体,甚至代表不了阐教仙这个小圈子。
师祖,你我理念有根本性差异。
善恶本就会同时存在,天地为何不能给生灵的善恶多些包容?
天道本应至公无私,师祖您作为先行者,本应去引导生灵向善,为何天道与师祖融合,却选择去镇压生灵?”
鸿钧道祖叹道:“若长庚能坐在贫道这个位置,自会明白。”
“又是这般无用的套话。”
李长寿道:“师祖若是能说出具体缘由,弟子立刻带人离开洪荒,化作遁去之一,成全天道、成全师祖。”
鸿钧道祖目中划过一缕厉芒。
“师祖您说不出,”李长寿叹道,“天地本无性,何处惹杂情。”
“看戏吧。”
鸿钧道祖面色有些不满,却并未发作,再次闭目不再多言。
李长寿摇摇头,重新凝视朝歌城之局,目光落在那大王宫中。
……
“大王,城中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各处匪徒纵火作乱!”
“大王!姬发小儿有备而来,城中有叛徒与他里应外合!”
“那周军无比蹊跷,一个个竟都有百夫不当之勇!这绝对是那些仙人用了手段!不然诸位将军绝不会如此败退!”
“还请大王暂避!”
“还请大王暂避!”
王座之下,商国众大臣跪伏于地,一声声不断呼喊。
王座上,帝辛双目有些无神地注视着殿门之外,那被火焰染成了橘红色的阴沉天空。
“寡人可是做错了什么……寡人、可是错信了何人?”
“大王!”
王叔比干自殿外疾步而来,顾不得自身气喘吁吁,高声喊道:
“还请大王立刻移驾东行!我商军精锐俱在东征!
此战非大王之过,非将士之过!
然大王只需避开今日之死劫,明日自可自东起兵夺回朝歌城!我商民万众一心,定不负王!”
“闭嘴!”
帝辛忽而一声暴喝,起身怒骂:“寡人岂是那般畏缩逃散之王!寡人可会怕了这姬发小儿!”
“大王!”
比干定声道:“此时绝不能意气用事,大商之基业在大王肩上!”
“先祖都在注视着寡人!先祖都在看着本王!”
帝辛双目中满是血丝:“寡人这就亲自率兵,寡人要与那姬发小儿一战!”
比干大喊:“大王,我商军未败!”
“报——西城失守,周军冲破城门朝王宫而来!其数无法计算!”
“大王!您先走啊!”
“不可争一时胜负!”
“都闭嘴!”
帝辛大吼一声:“都给寡人滚,滚!”
“陛下,”比干疾步向前,“子受!你清醒些!”
“比干你大胆!直呼本王名讳!”
帝辛咬牙怒骂:“左右来人,将比干押送大牢,责他十鞭,立为商之罪宗!”
门外立刻冲来数十名甲士,一拥而上将比干押下。
“谁敢过来!”
比干扭头大吼,那有些苍老的面容威怒不见,又抬头注视着帝辛,定声道:
“大王,比干知大王心意,那周军今日就算夺了朝歌城,就算占了运,他们也无法在商地立足,也需一个稳定我大商子民的牌匾,比干定不会死。
但大王!大王啊!
比干辅佐先帝,辅佐大王,数十载未曾有半分疏漏,比干是商臣,是商之王子,是大王叔父!
天地大势我又如何不懂?
闻太师是截教之人,周国如今得阐教相助,此时定是那仙人作祟,才让周军如此勇猛!
稍后大王只需与东部大军汇合,在派炼气士去东海请仙,未尝不能与周再战!
比干今,愿替大王守帝王之节!
拿剑来!”
一名离着稍近的甲士下意识向前。
帝辛疾呼:
“莫给剑!”
但锵的一声,比干已是拔出那甲士腰间青锋,一捧热血浇在殿前。
比干身形不断颤抖着,嘴唇化作紫黑色,伴随着那长剑落地的哐当声,抬手握住那颗闪烁着七彩流光的七窍玲珑心,慢慢拽了出来。
“大王,莫信仙神,莫负子民。
比干以死相谏,愿大王暂时隐忍,即刻离去!
即刻离去!”
用力攥握七窍仙心,血光溅涌,众大臣慌忙呼喊,比干身形已向后仰倒。
帝辛身形无力后退半步,坐倒在王座上,双目突然变得有些空洞。
杀喊声,自西城爆发。
火光越发闪耀,哭喊声自各处回荡。
大王殿中,帝辛摆摆手,众商臣被甲士赶出大殿,只留下了比干那仰躺的尸身。
“王叔,寡人又能去哪?
又能去哪。”
他有些无力地站起身来,踉跄走下台阶,到了比干面前,低头捡起了那把长剑,转身朝后宫而去。
宫中,众侍卫涌向西门,众宫娥自其他宫门逃窜,各处颇为混乱。
有侍卫发现大王的身形,向前拥簇着要将大王带去东面宫门,却被自家大王低声喝退。
摘星楼空空荡荡,爱妃早已不知去处。
“也好。”
帝辛喃喃着,嘴角划过少许自嘲的笑,“也好。”
他随手拿了个烛台,扔到了那华美的床榻上,而后转身走向摘星楼的顶层。
谪仙台。
坐在谪仙台,能看到此刻朝歌城有多混乱,能看到肆虐在西城道路上的周军。
自己今夜纵然可以离开,然后呢?
老师说过,只要大商国运在一日,他就可安然无恙。
反之则危。
自己何尝不明白,那所谓的仙人并不敢直接杀自己这个凡俗帝君,必须要借那姬发之手,以周代商,仅此而已。
寡人逃出朝歌城,不过是被这些仙神追杀,随意死在某处。
但!
寡人之败,非兵败,非失德,非众叛亲离!
寡人之败,败在这天地间,多仙圣,多豪强!
败在这天理不公……
不公啊。
帝辛深深吸了口气,拄着剑站在高楼上,在黑夜中想寻找到什么。
与此同时,朝歌城外,周军刚立好的营帐中。
姬发坐在木椅上,听外面不断传来的捷报,目中划过少许期待。
他本想领军前征,却被姜尚与众大臣劝住,只得留在此地,等待自己成为天命之子的瞬间降临。
姬发仿佛已经感觉到了,那所谓的气运在自己头顶汇聚。
张开的手掌,仿佛已经能握住整个天地!
帐外有名甲士,低着头端着托盘,快步入了帐中,沉声道:
“大王,您该用膳了。”
“不必,本王此时哪里吃的下。”
姬发站起身来,负手叹道:“将士在前厮杀,本王却在此地无法向前与众将士一同杀敌,心中何忍。”
那甲士向前两步,低声道:“您莫要熬坏了身子。”
姬发眉头一皱,这甲士为何如此不懂事?
突然间,那甲士抬起头来,双目划过粉色光芒,托盘之下飞出一道流光,直取姬发脖颈!
姬发愣在原地,丝毫没有动弹的余地。
可当那寒光即将触及姬发脖颈,一只大手凭空出现,将那把银针法宝稳稳握住,随意捏碎。
杨戬皱眉看向这甲士,目中划过几分无奈,低声道:
“杨戬职责所在,得罪了,道友。”
甲士面色有些慌乱,但抬头看向杨戬时,双目中又有粉色光亮闪耀。
杨戬却毫无异样,额头竖眼裂开一条缝隙,一道神光点出,径直将甲士打出营帐,封了她元神。
帐外又传来几声娇斥,几名侍卫掀开自身甲衣,各持法宝兵刃杀入营帐。
杨戬自怀中取出哮天犬,对前方扔了过去,哮天犬转眼化作巨象般大小,狗嘴一张,直接吞了这几名妖女。
待哮天犬化作白光钻回杨戬怀中,几名妖女与那甲士一同被仙绳束缚,堆在了帐外。
姬发此刻已是昏迷了过去。
杨戬安排随行宫娥前来服侍,便亲自看守好前来行刺的诸妖女,等待太师回营发落。
“大王……”
那‘甲士’轻声唤着,身体不断轻颤,缓缓恢复成了原本容貌。
妖妃,妲己。
杨戬并未搭理,只是静静而立,看向了城中。
大火自摘星楼高层汹涌燃起,本就是木制的摘星楼,宛若火炬。
帝辛已感受到阵阵热浪,一直静立不动的他,也总算有了动作。
该用什么法子,才能让寡人的子民知道,寡人未曾退却,也未曾逃避。
帝辛站起身来,看着这天,看看这地,看看这战火中浮沉的大城,感受着自己子民的慌乱与恐惧。
终究,是王无能。
可、可!
吾辈何罪,为何顺天!
吾辈何过,凭何仙罚!
罢了,罢了!
寡人不多找借口,终究是没能抗住先祖落在肩上的担子。
但我大商后辈的脊梁,当由王来扛!
剑锋划过,心头血涌。
帝辛双目瞪圆,单手拄着长剑剑柄,盘坐在了摘星楼顶,面色涨红,却强忍着没有发出半声痛吼。
父王……孩儿没用……
寡人原来,并不是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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