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玦摇摇头,挺直背脊,双手背于身后,似等绳索加身。
谢玄故作没看到,把住秦玦手臂,笑道:“彻底清扫乱贼,尚需一些时间。将军何不同玄共往城外?”
“闻城中缺粮,玄处尚有新送至的军粮,且有伤药,可于乱平后发于百姓。”
话说到这里,谢玄的声音顿了一下。
“还要劳烦将军一道手令。”
秦玦点点头,当场写成军令,交汉兵宣于城内。
当日,叛-乱的胡骑尽数被诛,城内大火熄灭,汉军在城前架锅煮粥,分于百姓和守军。
随军医者行走在人群之间,为伤者和患病者诊治。
很快,苦涩的药味掺杂在稻粥的香气里,众人却毫不在意。有百姓捧着陶碗,被热粥烫到嘴,疼得嘶了一声,脸上却现出笑容。
看到虚弱的老人和孩童,舀粥的汉军不免想到早年,鼻根生出酸意,特地多捞半勺,口中道:“小心烫。”
“听口音,郎君不似南人?”一名老人试着问道。
汉军笑道:“不瞒老翁,我祖籍东海,和彭城同属徐州。”
秦玦在叛-乱中受伤,一条手臂吊在身前。加上半月来未曾饱腹,日日仅得一碗稀粥,身体已是相当虚弱。
能策马拼杀,称得上是奇迹。
看到城门前的一幕,秦玦的表情微生变化。闭上双眼,重又睁开,似有些迷茫,又似千钧重担忽然减轻,情绪极是复杂,一时之间,连他自己都辨别不清。
太元九年,四月
彭城战报送至洛州,桓容闻听大喜,令将士加速前行,务必在六月前抵达长安。
大军锋锐所向,城池陆续被下。
有随军的北地官员自愿往城内劝降,几次下来,成效斐然。
“汉天子仁德,从不嗜杀。去岁汉中一战,三万甲士被擒,今虽暂押梁州,性命却是无碍。”
“仆闻官家亲言,天下离乱已久,人口凋零。都为汉家儿郎,守土卫疆,驱逐贼寇,实是有功。他日天下一统,如果愿意,仍能为国效力,如果不愿,亦能解甲归田。”
“如开城门,则大战可免,城内百姓皆得保全。”
战斗最初,桓容给桓石秀的书信,实为保存汉家的有生力量,不想拿下长安之后再为贼寇所趁。
哪里想到,襄阳之战不只成全了桓石秀的善战之名,更坐实桓汉天子仁厚爱民,有情有义。
桓容可以对天发誓,他绝无邀名之意。偏偏事情凑巧,一个馅饼从天而降,啪嗒一声落到头顶。
如果苻坚泉下有知,未知会做何感想。
彭城之战结束,冀州刺使心知所图无望,遇青州、并州合兵包围,只能开城门投降。
因桓容有言在先,冀州刺使性命得保,暂被押往并州,空出的权利,由桓汉派遣的官员接手。
对此,并州和青州刺使并未多言。
愿意很简单,秦玚领兵在西海,秦玖带兵驻守朔方。从雁门郡到渔阳郡一带,都是秦氏兄弟的心腹。加上留在三韩的刘氏部曲,以及漠南的数千胡骑,秦氏的力量仍不可小觑。
一旦这些军队南下,对两州的威胁着实不小。
再则,西河郡仍为秦钺牢牢把持,兵力不多,却是各个精锐。
并州刺使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招来秦玖的疯狂报复。
不知出于何因,无论中原打得多热闹,秦玚和秦玖始终按兵不动,牢牢守住边界的战略要地。
仅有知情人晓得,西海、朔方和长安之间的联络从未断绝,只要秦璟一声令下,大军即可大举南下,直扑桓汉大军。
至五月中旬,桓汉大军终于扫清通往咸阳郡的道路。
消息传来,长安城内流言纷起。
朝会之上,不下五人请秦璟下令,调秦玖和秦玚的军队南下,同汉军殊死一战。
秦璟却没有点头,只令调集咸阳郡内将兵,征召青壮。
“为防胡贼南下,边军不可轻动。”
朝会之后,秦璟离开光明殿,摆驾椒房殿,请见刘太后。
彼时,刘太后和刘淑妃皆在内殿,陪着说话解闷的美人却是不见踪影。
见到秦璟,刘太后令宦者和宫婢退下,叹息一声,道:“战事如此,阿子可有决断?”
秦璟端正衣冠,向刘太后姓稽首礼。
“儿当日立誓,驱逐贼寇,恢复汉室,一统中原。如今,怕要令阿母失望了。”
刘太后摇摇头,沉声道:“我并未失望。”
秦璟直起身,静听刘太后教诲。
“阿子挥师扫北,荡尽贼寇,恢复汉家,我欣慰尚且来不及,何言失望。
“但……”
“上天之意,非人力可更改。”刘太后继续道,“阿子既有决断,自当义无反顾。我同你阿姨这般年纪,何事未曾见过?”
秦璟没说话,许久方才点头。
“阿母,阿兄送来书信,诸事俱已齐备。明日,我既命人送阿母阿姨往朔方。”
刘皇后和刘淑妃都清楚,这一别很可能成为永诀,眼圈不禁泛红。闭上双眼,仍止不住泪珠滚落。
“儿拜别阿母。”
秦璟再行礼,额头触地,久久不起。
回到光明殿后,很快宦者来报,壮武将军染虎请见。
秦璟稍一沉吟,宣其入殿。
“陛下,”染虎入殿之后,俯身在地,郑重道,“仆有一请,请陛下恩准!”
秦璟看向染虎,道:“起来说话。”
染虎没有站起身,仅仅抬起头,右脸横过两条刀疤,一条明显是新伤,伤口皮肉外翻,尚未结痂。
“请陛下听仆一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旦长安不可守,仆等愿护陛下往漠南!”
秦璟坐在屏风前,良久没有出声。
晚霞聚于天空,一只黑鹰飞入殿内。
秦璟的背影映在屏风上,久久不动,仿佛凝成一尊雕像。
太元九年,六月,刘太后和刘淑妃乔装改扮,由甲士护送,北上朔方。
同月,汉军攻破咸阳郡,顿兵长安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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