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银子发了下去,那些参与了的宫女自是皆大欢喜。
人人都没想到,这些绣品竟然能换这么多银子,每人少说分了二、三两。她们往常做些绣件儿托那些太监捎出去,所得不过是眼下的一半还不到。何况,还要自己搭上本钱。如此可好,她们不过是出把子力气,就能得这好些银子了!
宫人大半寒苦,除了那些跟在主子身边当红差的大宫女,大多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倘或主子是不得脸的,那即便是贴身伺候的宫女,也没什么好日子过。甚而,许多人还要接济家中,在宫中当差这些年,又要积攒些银钱,好为出宫后傍身之用。
有了这么个来财的渠道,自是人人欢喜。一传十,十传百,许多平日里不得地的宫女,得了这消息,都纷纷来毛遂自荐。甚而还有人,因恐不能入眼,私下送礼巴结露珠等人的。
有苏若华的管束,这三个丫头倒也不敢肆意胡为,勒掯索要礼物,只是将各人名姓,在何处当差等事宜,一一记录下来,查房明白,再报给苏若华。
苏若华并不以出身为见,只要手艺精湛,来历清白,且为人可靠的,一律收下。
这些下等宫女,平日里干的都是最低等的差事,但凡有些油水的好事,便轮不到她们,乍然得了这个活计,自然各个欢欣雀跃,且对苏若华越发的感恩戴德起来。
苏若华倒也没有好处独占,李忠那边她也算了他一成的份子,此外宫廷护军等处也都各有打点。
如此一来,后宫各司各处,无有不说她好的。
李忠得了好处,亦越发卖力,索性拨了两名徒弟,专干此事。
一时里,宫中各处的下等宫女人人忙的热火朝天,甚而连那些小太监们,看着眼热,也都各自打听起来,若华姑娘有没有什么新的差事活计,好发派给他们。
又过了两日,天气越发闷热。
这日午后,贵妃受不得这份热,便在棠雪苑里水边的荷风四面亭上纳凉。
她躺在一方嵌翡翠面楠木躺椅上,美眸轻阖,穿着一袭碧青色轻容纱裙衫,似睡非睡。
少倾,她的贴身宫女白玉匆匆走来,上得亭中,方欲开口。一旁的吟霜便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便顿住了。
贵妃听见动静,淡淡开口问道:“怎么,冰桶取来了?”
白玉面上微有难色,轻声道:“回娘娘,冰桶……内侍省的人说,近来天气还不算极热,皇上又吩咐内廷要节省开销,不到七月,所有的宫室一律不许上冰。奴才去讨,也没讨到。”
赵贵妃自幼娇生惯养,被赵家给宠坏了,生就一副骄横的脾气,既吃不得苦,更受不得半分委屈。才听了白玉的话,她立时睁开了眼睛,双眼圆瞪,朱唇一掀,斥道:“内侍省这帮狗奴才,当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本宫要一盆冰罢了,难道就败光了国库不成?!本宫瞧他们是看人下菜碟,以为本宫不得皇上喜爱,所以就惫赖起来,懒怠替本宫办差!这帮狗东西,看本宫跟不跟姑母说!”
众人都知晓她这个脾气,凡事都要倚靠赵太后,如无太后在后面撑着,甚事也做不成。
柳充仪与花才人前来投靠她,实指望背靠大树好乘凉,然而她却从不将这两人放在眼中,冷眼看着她们遭祸,也不肯施加援手。赵太后私下劝说过她几回,然而她人大性定,怎样也不肯改过。
赵太后无奈,只好左右周旋,替她擦屁股。
是以,宫里人其实心底里多少都有点看不上这位贵妃娘娘,甚而连她心腹有时背后说起,都连连摇头。
她的掌事姑姑吟霜听着,便劝了一句:“贵妃娘娘,近来为赈济灾民,又要供应平叛军的粮草,奴才都听说,国库十分空虚。皇上下令后宫节俭用度,也是情理之中。内侍省的人,也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吟霜是一路伴着赵贵妃过来的,到底忠心,时不时还会进两句忠言,免得贵妃干出什么蠢事来。
然而一旁替贵妃打扇的红珠却笑了一声,说道:“什么听命行事啊,皇上如此忙碌,哪有功夫管内廷的事儿。奴才以为,这都是那个苏若华搞出来的幺蛾子。”说着,也不顾吟霜在旁频频使眼色,一股脑的说道:“娘娘不知,这苏若华近来生出一篇新文来,竟招揽了阖宫上下那些上不得台盘的下等宫女,到她那里做针线。做得的绣品便使太监送出宫到商铺里换银子,回来再与众人分了。那些见钱眼开的贱骨头们,看见这等好处,还不一窝蜂的赶着上?如今宫里人各个都忙着这些事,自然不务正业了。奴才以为,这内侍省怕也是收了苏若华的好处,一门心思要赚外快,耍懒骨头呢,所以不肯为娘娘办差。毕竟,娘娘又没什么好处到他们跟前。”
红珠深知赵贵妃这好脸面的自负脾气,蓄意说了这些话,是为挑唆。
果不其然,赵贵妃顿时咬了钩,坐起身来,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一班奴才罢了,本宫使唤他们还不是理所当然?!还要与他们什么好处不成!他们别以为巴结奉承了那个苏若华,就怎么样的!本宫往日是懒怠理会这狐媚子罢了,她既然敢在宫中兴风作浪,欺压到本宫头上来,本宫便也不会同她客气了!”
怒吼了一通,赵软儿抓起一旁桌上的茶盅砸在地上,气咻咻道:“起驾,本宫倒要去瞧瞧,这个贱人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吟霜几次三番与红珠使眼色,她就如看不见一般,眼看着贵妃还是被挑唆的暴怒起来,吟霜无奈言道:“娘娘,苏氏深受皇上宠爱,她能在乾元殿里如此作为,怕已是得了皇上的准许。算起来,她又没犯什么错,咱们这样大张旗鼓过去,抓不住她什么把柄,反倒激怒了皇上,怕是不好。”
赵贵妃余怒未休,斥道:“她都骑到本宫脖子上来了,本宫再如此忍气吞声,不是让阖宫人都以为本宫好欺负么?!”言罢,便一叠声催着宫人收拾起驾。
吟霜无法可施,将红珠落在一旁,低声责备道:“你明知娘娘是这个脾气,何必定要去撩拨她?去乾元殿找那苏若华闹上一场,无事也罢了。但有些什么,太后娘娘责问起来,我便都推在你这个小蹄子身上!”
红珠心中也有几分害怕,却兀自嘴硬道:“那苏若华不检点罢了,怎能怪我?再说了,娘娘贵为贵妃,四妃之首,难道还制服不了一个宫女么?姑姑,您也别太把那苏若华当回事了。如今一个个见了她跟避猫鼠似的,难道她就当真动不得么?”
红珠说这番话,心里实则有另一番意思——往常,宫女堆里自然以她们这些大宫女为尊。如今宫里忽然出来这么一桩子事,那些低位的宫女倒一个个忽然阔绰起来,听闻她们做一次活便能挣个二三两银子,都要赶上一月的月例了!那些低位宫女在她们跟前虽还守着礼数,但大不如之前那般敬畏了。毕竟,人人都是要出宫的,出宫之后还有什么高下尊卑?谁手里有银子,谁就过的舒坦。如红珠这样的大宫女,是拉不下脸面身段去做这些事的,然而却又实在眼热。这因妒生恨,自己捞不着便索性闹一场,大家都别想捞什么便宜!
红珠有这样的心思,旁的大宫女也大多如此,除了吟霜,更无人劝阻贵妃。
吟霜心中不安,便找了个小宫女,低声吩咐了两句,遂快步跟上了贵妃的彩仗。
贵妃一行,声势浩大的到了乾元殿。
守门的太监眼见贵妃来势汹汹,慌忙就要往后面报信。
赵贵妃喝道:“给本宫摁着那狗奴才,慌不迭的就要报信儿,足见她们在后面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跟随的太监上前,便将那要报信儿的人拿下。
贵妃下了辇,快步走到后殿一众宫人做针线的厢房。
门上并无人看守,红珠等人上前便推了门。
屋中,果然坐着一群宫女,手里握着针线,或刺绣,或打络子。
众人见贵妃驾到,各自一脸茫然。
苏若华却并不在此处,只有露珠芳年两个看守宫人。
二人见了贵妃,倒并不慌张,一齐上前,向贵妃下拜行礼:“奴才拜见贵妃娘娘!”
赵贵妃却二话不说,喝道:“将这起作乱的宫女,给本宫拿下,送进慎刑司,问她们的罪!”
众人愕然,忽的乱作一团,哭嚷哀求不绝于耳。
露珠并不惊慌,依着之前苏若华所教,问道:“奴才斗胆问贵妃娘娘一句,奴才们犯了何罪?”
赵贵妃冷哼了一声:“你们私通宫外,本宫疑你们偷盗财物私运出宫,更有些作奸犯科之事,拿你们去细细审问!”
露珠说道:“也就是说,贵妃娘娘并无证据,只是疑心奴才?奴才们不过自食其力,连这些针线布匹,都是奴才们自家添置的,没拿宫中一分一毫,如何能说作奸犯科?莫不是,贵妃娘娘不准奴才们用绣品换银钱糊口么?!”
赵贵妃被她气了个愣怔,转而怒斥道:“好个奸猾的贱婢,竟让敢顶撞本宫!来人,掌嘴!”
吟霜皱眉,才待低声道:“娘娘,此举怕是……”
红珠却已然快步上前,抬手便打了露珠两记耳光。
这一幕落在在场众人眼中,人人心底越发的愠怒不服了。
宫中惩治宫女,向来少打脸,这颜面是女人的命,倘或一时打坏了,可就毁了人的一生。故此,太监有掌嘴的,宫女往往提铃,重了也只是打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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