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他认识这名脸上有疤,目光略显涣散的青年。
白元铎记得他是在安乐纺当差,哪会儿子还是一名小厮。
他青衣布衫,肩搭抹布,话不多,但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小人市侩平凡的气息。
若非脸上有疤,想必丢进人堆里,也无法短时间里将他找到。
可眼下,那股自阴冷如麻的气意,白元铎很清楚,那是杀气!
白元铎看着他手中那柄无鞘狭长的横刀,那把横刀造型奇异,又窄又薄,无鞘无格。
刀柄处是最简单的漆黑原铁锻造出来的粗粝模样,仅仅不过是以简单的布条包裹。
仅仅只是一眼,白元铎没有任何犹豫,飞快弯腰想要去拉起妖狐婷言,内心的想法便是第一时间离开此处。
可他的手掌刚刚探出,眼前视线仿佛被风吹乱一瞬。
手腕一凉,紧接着整个臂膀陷入可怕的麻痹状态。
白元铎身体僵冷,眼瞳紧缩地看着贯穿他手腕的那柄薄如纸片的刀。
还未等他眨眼,薄刃拔出,轻轻一抖。
却不见点点血珠洒出,而是带出一蓬如雾如雨的蓝色桐油,那是属于十方城傀儡内部的桐油。
白元铎整个手臂松垮下去,就像是断线的木偶一般,完全失去知觉。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以他多年战斗对危险察觉的本能,知晓这个青年有多难缠。
可白元铎自认为自己也绝非是吃素的。
他走的是邪修路子,虽说修行未过百年,但有着婷言这样一张底牌在。
他借她体内四处采补而来的灵力而修行,事半功倍,早早已是突破承灵之境。
虽说通过双修之法突破承灵,根基不稳而虚浮,但自从换了这具傀儡身子后,根基这一弱向也得以改善。
来的只要不是苏靖、尹白霜这类真正的天才之流。
白元铎自信自己在年轻一代之中,即便不能立于不败之地,也能够全身而退。
可这个青年……
他散发出来的气息不过区区拓海,竟能一刀悄无声息地斩中他!
若非那一刀故意偏之,白元铎甚至相信,他此刻头颅已经滚到了那人的脚边。
一种茫然的恐惧瞬间的爬上心头,他可从未听说过人间势力里出来了这样一个怪物。
可他既然没有第一时间杀死自己,那么自然是有着谈判的余地。
白元铎干涩的嗓子滚动,咽了咽口水,道:“白某人与阁下素日无怨,想来是有人想买我的命。
不知对方出价多少,我愿以付出三倍价格,恳请阁下高抬贵手。”
青枝淡淡一笑,横刀于眼前。
刀锋之上一颗浑圆的桐油滚滚而动,随着他手腕一抖,桐油瞬间化为幽蓝火焰,自刀锋间无声跳跃,点燃幽冷瞳仁。
“奉主之命,取你人头。”
白元铎心中顿时绝望。
可青枝话锋忽然一转,道:“可值得幸运的是,你遇见了我,在‘一滴血’中,我并不是奉令如山的人,你我之间,尚有谈判的余地。”
白元铎眼神一亮:“阁下有何吩咐,白某人必无所不从。”
青枝剑眉轻抬,面上含着萧瑟冰冷的笑,手中刀锋朝着妖狐婷言指去:
“你若肯亲手挖出此妖妖元,今日,我便放你一马。”
对于这残忍的要求,婷言面上并无多大的波澜,但眼中的盈盈笑意,却终于消失。
白元铎先是一怔,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
即便在面临太玄宗的绝望之名下,他都未曾想过要抛弃她。
可是如今刀锋抵在心脏上,却令白元铎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袍袖抖动,一柄幽红色的短刃滑落至掌心。
他看着妖狐婷言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情深缠绵:“别怕婷娘,很快就过去了,忍忍就过去了。”
婷言跌坐在地上,似哭似笑:“元铎,我爱你爱了七十五年啊……”
缱绻心伤的情话让白元铎很是心软,却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仿佛这七十五年来的爱,只是徒劳。
白元铎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怀疑你的爱,但我能肯定的是,若我一如当初那般,你绝不可能爱我。
你爱的不过是我这张脸,若你当真能接受我的一切,便不会提议将那般邪恶的禁术教于我,让我常年忍受切骨之痛。
换体换身,甚至我换的每一个身体都不能由我自己做主,必须迎合你的喜好于口味。
婷娘,说实话,我累了,你的性念太贪,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的这颗心,想要在我身上尝进天下好男人的滋味罢了。
你看似在为我付出良多,或许你觉得我今日这般对你,极是负心之举,可你待我又何尝公平了?
你只不过是在这场游戏之中乐此不疲罢了。”
他提着刀,步步前行:“或许这样的结局,对我们才是最好的,不是吗?”
咔嚓,仿佛是靴底碾碎枯叶的声音,又似锋利且薄的利刃切断骨头的声音。
白元铎心中一片茫然,因为他握刀的手并未发力。
眼前的视线景物飞快旋转,直至他的脸颊摔进冰冷的泥地里。
白元铎想要撑起手臂站起身来的时候,听见又是扑通一声。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从自己身侧倒下。
婷言的妖元并未挖出,他的头与首便先行分家了。
他是修士,有多年修行换身邪术,一时间,断了头也并不会即刻死亡。
“我给过你机会的。”
婷言缓缓从地上起身,道:“白郎你往日总是好脾气,即便我不管摔倒多少次,你都会亲手将我扶起来。
今日也一样,若你始终坚定来扶我起身,今日我便是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拼死保护你。”
她手中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目光里满是遗憾之色,她若无其事地抹去眼角的泪珠,笑得没心没肺:
“可你似乎忘记了,你如今拥有的一切究竟是谁给予你的。
便是你这具身子,也是我给你寻来的,如今你惹得我不高兴,我便收回来,这般,你便舒服了?”
白元铎无声张大了嘴,不知是窒息想要拼命的呼吸还是想同她解释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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