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的日子久了,再回沪上的秋瑾对这个五方杂处、万商云集的十里洋场很是陌生,这仿佛不是中华的一部分,而是世界的一部分。隐于各处的花园洋房、黄浦江里的豪华游轮,街面上身着洋装、烫着卷发的时髦女郎,电影院前的大幅美女画报……,银楼、商行、酒肆、咖啡馆、戏院、舞厅、游乐场,处处都和记忆的完全不同。
而站在沪上股票证券交易所顶层,看着底下跑着的数不清的豪华汽车、拉着客人飞奔的黄包力车,以及打着铃铛一路着响的有轨电车;再听着黄浦江两岸的悠扬汽笛,以及被江风吹送至耳的留声机所播出的悠扬歌声,秋瑾心头不得不浮现‘世界第四大都会’的字样。或许以现在的发展速度,不需十年,这第四就会变作第三,成为继伦敦、纽约之后的世界都会。
“璇卿请喝茶……喝茶。公权、还有令妹也请喝茶……”交易所会客室内,沪上特别市市长、工部局董事会主席虞洽卿客串地主,正满脸堆笑的招呼着秋瑾、张嘉璈以及其妹张幼仪三人喝茶。他是越来越发福了,唯有笑容背后灵活凌厉的眼神依旧不改。
“真不要在交易大厅看着……”秋瑾端着茶并不想和,他还是不太放心底下交易大厅发生的一切。今天是女届复兴会鼎力支持的云裳服装公司上市之日,股票将发行一百万股,计划募集资金五百万华元,这些钱投入到进一步扩大羽绒服生产线自从尼龙被研发出来后,其越来越多产品用于各行各业,羽绒服就是其中之一。
“不必不必,这个公权应该晓得。”虞洽卿还是笑,其实这种五百万股票上市的事情他早就不出马了,只是碍于秋瑾的面子即便她不再是常委尚书,可毕竟刚从权力巅峰走下来。
“是的,璇卿先生。”张嘉璈的地位比虞洽卿低不少。平常不要说喝茶,就是见面都是不易。“之前路演的时候,各界反应就极为良好,且有虞大市长力捧。下面的交易一定火爆。”
“那就好!”秋瑾对上市、路演之类根本不懂,但张嘉璈是张幼仪的哥哥,他的话想来不会错。感觉自己或许太过严肃,秋瑾又笑道:“女届复兴会和京中姐妹们在里面可投了不少钱,我就怕上市上的不好。要被姐妹们埋怨。”
“羽绒服卖的断货,订单排到明年,怎可能上市上不好?”听闻秋瑾说到京中的姐妹,虞洽卿一边宽慰一边想到时下四处传扬关于杨锐和一女职员的流言,而后又想到那女子家里好像就是南市孔家弄的,自己是不是要先派人送些礼物过去……
虞洽卿是老江湖了,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与秋瑾等人谈天说地,待隔壁一声电话铃响,接过电话的秘书过来报喜时,的心思才完全转了过来。他笑着与诸人开了瓶香槟酒庆祝。而后又让人再次给四马路打电话,以确保晚上的庆祝宴席不出纰漏。
一干人香槟喝完,作为公司总办的张幼仪不得不出去前往下面的新闻发布会,不想一时兴起的秋瑾也跟着下去。新公司上市不是什么新鲜事,毕竟只是五百万的盘子,但秋瑾的出现却让那几个被报社总编派来应景的小记者兴奋不已,他们根本没想到这里会有大鱼。
“璇卿大人,请问您也买了云裳公司的股票吗?”一个记者问道,是晨报的。
“我已经不是大人了。”秋瑾笑道,“云裳公司的股票不但我买了。女届复兴会的会员都买了,诸姐妹很看好公司的发展,所以都把私房钱投了进来。”
私房钱的说辞让几个年轻的记者一时大笑,沪上二十世纪商报的记者趁机问道:“璇卿先生。去年年末稽疑院年度工作汇报上,总理大人提倡国民经济要‘国退民进、全民竞争’,请问这是不是说之前一些有所管制的行业亦将在本届内阁解除管制,准许民营公司进入?”
“呵呵……”本来只是云裳公司上市,可记者一下子将问题拔高到全国高度,这不得不让秋瑾佩服沪上记者最会见缝插针。她笑过之后道:“好吧,既然来了,那我就说一说吧。总理曾说过:国家富有不如百姓富有,宁愿总理府开不出工资、打烊关门,也希望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吃穿不愁。
国有公司很大程度上是在民间尚无实力和意识,而市场又存在空白的情况下建立的,这就像复兴会二十年前建设通化一样,那时候大家不知道办榨油厂,也不知道怎么管理榨油厂,所以天字号在通化办了样板工厂,以给有志开办榨油厂的私人提供模板并建立规范。
现在的国有公司很多都是这样办起来的,这些公司除了在行业中起龙头作用,还有一定的规范作用。但他们只是行业的试验田,等私营公司上来后,它们最终会成为各行各业的踏脚石。不过,既然是市场竞争,那就应该以市场规律说话,除非国有公司涉及垄断、违反了反不正当竞争法,不然政府不会硬性拆散国有公司以迁就民营公司。”
去年年底之前,具体的改革方案已经拿了出来,秋瑾自然是通读过整个方案。虽然上面的内容一些头面人物已经知悉,但面对媒体以官方的立场解释‘国退民进、全民竞争’还是第一次。秋瑾这边话语落下,便连跟着他的虞洽卿也使劲鼓掌,他心中的石头终究落地了沪上特别市的‘特别’二字,看来不需多少时日便可取消。
热烈的掌声响过,又有一个记者问道:“璇卿先生,请问民营公司可以开办兵工厂吗?”
记者的这个问题一问,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秋瑾脸上。理论说得好,可国退又能退到什么程度?军工厂这种核心工业民营公司是否能够进入?如果能,那这‘国退民进’就真的退到底了。
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秋瑾还是笑道:“这是最后一个关于政策方面的问题了,你们不能老是问政策,今日可是云裳公司股票上市新闻发布会……”
秋瑾如此说只让无比紧张的诸人大笑,待大家笑过,秋瑾才正色道:“对于民营公司能否开办兵工厂这个问题,就我所知的答案是可以的。”她一说可以大家就想鼓掌。但早知如此的她已挥手拦住,“不过毕竟是兵工厂,工部和太尉府为防止武器有失,监控会非常严厉。目前相关的立法正在起草,相信今明两年便可看到新修改的特种公司管理条例。”
‘哗…哗…哗……’掌声完全不似之前那样稀疏,得知秋瑾现身于一楼天井的云裳公司发布会后,整个交易所上上下下六楼的所有人都放下工作,挤在走廊上听她讲话。清楚听完秋瑾关于私营公司开办兵工厂这个问题后。整栋交易大楼都沸腾了去年政变的阴影虽然过去,但政策到底会怎么走大家都提心吊胆,而现在秋瑾明确表示‘国退民进’会退到什么程度,这等于说局势正朝大家无比期望那个方向走,且会一直走到底不再回头。
掌声欢呼声经久不息,站在一楼天井仰望各楼走廊上欢欣鼓舞的人们,秋瑾忽然觉得自己此前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如此感觉,交易所的交易员们、大户室的大户们、挤在一楼的散户们却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二楼大户交易室的一个声音忽然请求道:“秋大人,说些什么吧。不管什么。都说些什么吧。”
“对,秋大人,说些什么吧、说些什么吧……”一人请求,数不清的人立即呼应,他们太渴望听到中央的声音了,既然政策如此之好,他们就想听到更多。
一片请求的声音下,秋瑾失笑摇头,她道:“诸君,我素来不知道经济、市场、股票为何物。我说的只是内阁会议谈论并确定的东西,只是转述罢了。”
秋瑾实话实说,可大家依旧目光巴巴看着她,她不得不再道:“那我就说一些总理曾经说过的吧。总理以前说过:沪上是国民经济的重中之重。正因为如此,即便收回了租界,城市亦将按照之前的方式管理。不要害怕市议会里的外国人,怕就怕我们自己不争气,不能以合理合法的方式保住自己的利权。经济不是意气之争,经济既要协作又要竞争。目的就是一起把蛋糕做大。(掌声)
也不要怕外国人把我们的钱都挣走了,这是财主思想,以为天下财宝都在自己家里,人家拿走一块自己就少一块。其实自汉朝使节张骞出使西域以来,中华和世界各国在经济上就是联通的。正所谓‘优势互补、互通有无、各取所需、共建繁荣’,中华经济必将融入世界经济之中。既然一千多年前我们勤劳聪慧的祖先能将丝茶瓷器行销全世界,那作为重拾先贤精神的后辈,我们所制造的国货亦能行销全世界。(激烈的掌声)
相信几十年后,我们担心的不是国货不能与洋货竞争,而是担心因为老是我们卖出商品,所造成的各国贸易巨额逆差如何解决。(热烈的掌声)所以,中华要和世界各国共建繁荣,不是说我们挣了钱就是好事,必须要大家国际收支都实现平衡,共同发财、共同繁荣才是真正的好事。(长久而激烈的掌声)”
记忆里就是这么一小段,秋瑾说完有些微微冷长,见此她不得不把最后一句也说了出来,“总理不止一次说过:沪上是全国经济的中心,沪上是参谋部、沪上是方向盘、沪上是晴雨表、沪上是交汇点、沪上是火车头、沪上是东方明珠!诸君,请你们为实现中华经济之繁荣全力以赴!!(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在沪上繁荣时,香港只是一个普通海港。若不是香港当初已经命名了维多利亚港,英国人肯定会把割让地改为舟山。而后世事变迁,沪上的衰落给了香港崛起的机会,东方明珠之称在杨锐的意识里是指香港,可在这个时代,贸易进出口额本就领先于其他口岸的沪上当仁不让就是东方明珠。毕竟,江浙本是富裕之地,哺育万里的长江也由此入海,而开埠八十余年的人才、设施、习惯法的积累是其他口岸无法取代的。
杨锐想法如此、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且土部正在计划花巨资疏通长江航道、以确保万吨海轮全年能平安直抵武汉,可秋瑾的转述还是引起了不少影响。好的方面是沪上股市受国家政策和‘东方明珠’的双重刺激。当日下午就开始暴涨;另外就是消息灵通的沪上地产商开始惜售房产地产沪上不是东方明珠嘛,那地价肯定还要涨;
而坏的方面,则广州、武汉、天津,三地一起向省抚抱怨。说内阁对沪上太过偏爱。她是东方明珠,那我们是什么?海边臭河蚌?当然,这种抱怨不可能直接传到杨锐耳中,且广州早就不如沪上,天津则连广州都不如。唯有武汉这座兼具重工轻工,又正在建设京汉大动脉和万吨远洋码头的城市能勉强和沪上相争,所以市长陈荣格委婉发电京城,希望中央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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