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小册子,为武子苓换来的便是墙壁上的仙器挂钟了,当然,还有极其高额的政审分,足够他把一族人的赎罪券都给买上。不过,武十三郎去年到今年也免不得拨出时间,和同行进行论辩——小册子里,有许多知识和此时的常识是完全抵触的,譬如沸水煮洗内衣裤,把内衣裤在阳光下暴晒等等,都没有旧式医学的根据。
再加上,这并不是买地官方出的文本,没有不可辩驳的神圣性,很多同行都来请教(挑剔)武十三郎立论的根本,同时也提出,这样的小册子似乎不该随印随发,需要有人予以先行审查,否则,倘若其中夹杂了什么歪理邪说,岂不是反而害人了吗?
总之,一个人成名之后,留给本职工作的时间反而会逐渐变少,武十三郎似乎便是个很好的例子,他本心是想做个外科医生,专攻麻醉外科手术——这也是最能让他感到刺激和成就感的领域,但现在买地的需求摆在这里,需要高技术、高环境和高水平备品的麻醉外科手术,毕竟只是个不算太大的分支,不具备普及的条件,庞大的医学人才缺口、内科病妇科病的常识科普……这才是眼下买地医学卫生领域亟待解决的主要问题。
也因此,武十三郎这样的中坚医生,他每周坐诊的时间反而是相当有限的,手术的机会也少,他自己学出来之后,立刻就要开始为医学专门学校上课,去培训更多的同行,还要抽时间做科普工作,好不容易在家休息,又要处理影响力比一人从医更大得多的促进会问题,还要应付武六郎这样的族亲——自从他在买地站住脚之后,当然要去信老家,接些能干的族亲过来,毕竟,别的不说,三大纲目是祖父的著作,其版权本来就不可能只属于武子苓一人,他能来买地,也是祖父、族人支持的结果,武子苓即便知道买地不喜大族,但宁可来了分家,也要把人接来再说。
一个好汉三个帮,武六郎来了之后,武十三郎在庶务上花费的精力的确大大减少,但付出的代价便是要平衡族产、房产、私产之间的关系,同时,生活上也不能再随心所欲——武十三郎此前醉心工作,虽然是医生,自己倒是因过于劳累而病倒几次,武六郎等人一到,想干活就干活的好日子不翼而飞,他因此被迫每周要休假一天,早晚还得练练导引操,免得做手术时,因体力不支而昏死过去。倘若晚上到点了还不休息,武六郎不但直接过来吹蜡烛,而且还会向上告密,那会儿,完全是一副活脱脱仗势欺人、小人得志的形象。
“砰、砰、砰。”
好不容易把武六郎打发走了,武十三郎刚是埋首自己正在着手撰写的《有限医药条件下辨别小儿疾病……》的文章底稿,又听到窗前穿来了毕剥之声,他有些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把手稿推开了,借着窗前一面镜子的反光一望,便见到院子墙上露出一个人头来,似乎很笃定武十三郎能透过玻璃镜看到自己一般,正笑眯眯捧腮向他招手。
武十三郎其实早知道是她,除了这女娘之外,还有谁敢用小石子丢玻璃窗?若是炸开了,数百文钱一般人赔起来也是肉痛,也就是此女,素来是不把钱看在眼里的。每每拿小石子丢了玩,还在她那一侧特别养了一池子的雨花石,随时捞用,倒叫这边的佣人疑惑,为何老在窗前发现小石子儿。
“美女蛇又来了。”
武医生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似乎是抱怨又似乎并非如此,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衬衫还算板正,没有太多皱褶,亚麻裤也是如此,这都是买地外销京城的奢物衣饰,返销回云县来的,和一般百姓的粗布衬衫,从价钱到质量都有极大差别,武子苓只是把自己事业所得的绝大多数银钱投入促进会,但他不是傻子,在吃穿用度上也不至于过分苛刻自己,毕竟是要比一般人精致一些。
如今还是三月里四月初的,天气不算太热,要出屋前,他临时又加了一件薄绸洒金道袍,趿拉上麻履,倒和平日去医院时一丝不苟的穿着不同,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一走出去,趴在墙头的范十三娘眼睛便是一亮,笑眯眯地捧着双颊,道,“我就说嘛,干嘛老穿那么素,这衣服就是我送你的料子做的罢——连样式都是我送过来的,你可知道么?我这还是第一次瞧你上身呢,这衣裳果然衬人——你可不许穿着它去见别人。”
武子苓仿佛没听到她那么一长串废话,只不置可否地道,“我倒喜欢素色,清净些——你怎么又上墙了?有事不能从正门进来说吗?”
范十三娘道,“那还得绕路——多麻烦呀!再说,被你那些族兄族弟围着送茶搭话的,多没意思。人家看着我来还要看着我走,我想多呆一刻,你都要赶我,好像多呆一分钟,人人就说起你我的闲话来了!”
她这倒也是实话,武子苓和她毕竟男女有别,范十三娘现在又是会走路的财神爷,走到哪里,众人就奉承到哪里,她来找武子苓,武家族亲可不是削尖了脑袋想要过来混个脸熟?——促进会的实权可是在她手里掌管着呢,武子苓道,“便是在墙头,难道便能在这趴一晚上了?有事说事,我文章还没写完呢!”
他要写一篇《小儿疾病简易辨别、治疗》的册子,这个范十三娘早知道了,毕竟要授权给促进会去制版刊发。也因此,为了让他多些时间写作,最近她都不怎么过来打扰,武子苓当她是终于按捺不住,要翻墙过来寻他作耍了,虽然嘴上还强硬,却也做好了要接她跳下的准备。
但范十三娘却并不动弹,只是撑着手,对他有几分撒娇地埋怨道,“你这个人,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和你绝没什么好聊的——我要走啦,我要回家去了,以后可未必有人会趴在墙头,给你家那贵得要命我赔不起的玻璃扔小石子儿了!”
武子苓一听,竟有几分迷糊,一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回家去?再不过来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可范十三娘过去几年内,当然也不是没有出过远门,去年还下了一趟南洋去看矿山,几个月的行程,对她来说是司空见惯,倘若短期内就会回来,她应该是不至于这样特别打招呼的。看她这意思,难道,范十三娘竟打算一去不回了不成?
那……那促进会的事情该怎么办?还有千金堂,还有,还有——
武子苓心中的情绪,千回百转,一时间有许多话却似乎都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范十三娘只是在墙头托腮望着他笑,并不搭理武子苓脸上写着的无数问号,笑了一会,又扬声道,“喂,打针的,我和你打个商量——”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乖乖的,哪个女人也不许多看一眼,等我从家里回来,就把你给娶了,你说,可好不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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