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以后,城外西北角。
白塔大街人来人往,各家商号早已开门营业,挑担推车的小贩也如蜂群蚁聚。
路面上,洋车的铃声和热闹的叫卖,混杂着烟火气息,在街头巷尾间弥漫开来。
江连横骑着马,打量着熟悉而又陌生的街景,慢悠悠地穿过闹市,来到大街东段,一处较为僻静的胡同口。
“咯哒咯哒……”
清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胡小妍转过脸,眸子一亮,“回来了?”
江连横点头道:“回来了。”
“事儿办得顺当吗?”
“顺当,就是有点儿累!”
江连横翻身下马,把缰绳送到东风手上,接着说:“两天一宿,净在马背上折腾,再这么下去,就快成罗圈儿腿了!”
胡小妍笑一笑,拆开手中的纸包,递给他说:“给你留了一个。”
江连横接过枣糕,也真是饿了,所性直接坐在墙根底下,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甜腻厚重的枣泥。
张正东等人只顾站在原地,警戒地环视街景。
没有人询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似乎也不值得询问。
如果不是为了找回善方堂的药材,只是铲掉一个双龙会,对如今的江、胡二人而言,哪用得着拖到现在?
无论是李海龙,还是潘地赖子,都远远比不上营口的佟三儿,更没法跟奉天的白家相提并论。
双龙会单靠逞凶斗狠、剪径偷盗立足,当个地头蛇还可以,但要想再往前上一步,终究是少了几分谋略。
康二见识短浅,临到最后,还妄图垂死挣扎,打起了胡小妍的主意,实属不自量力。
他哪里知道,这对小两口,是江湖大蔓儿“海老鸮”细心教导出来的后生晚辈?
一个是虎狼手段,一个是蛇蝎心肠!
正儿八经的暗堂口出身!
江城海曾经告诫过两人:要想干脏事儿,动手以前,最重要的是先把自己藏好!
胡小妍当然不可能留在南城地界。
一则,江连横不放心;
二则,刘雁声和温廷阁已经在茶馆里觉察到,有双龙会的招子盯人;
三则,她为了探风踩点,往家里招来一帮长舌妇闲谈,又怎么会不加以防备?
当得知双龙会偷盗官银以后,胡小妍便确信,他们跟官差有过勾结。
而且,涉案的官差,品级必定不会太高。
因为大员贪墨,有权力在手,往往讲究个“名正言顺”。
修路、盖楼、空饷……有的是更高明的手段敛财,何必假借大贼传闻来贪那么丁点儿的油水?
何况,官银失盗,就算真是大贼所为,地方大员也免不了要被问责记过。
整不好,乌纱帽没了,岂不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当局要破案,可手底下当差的却不干净,磨洋工、不出力,如何解?
胡小妍很清楚,求官差办事,绝不会有“事成之后如何如何”之类的说法,从来都是先给钱,后办事!
也即是说,陈队长等人在官银失盗案中的好处,早就已经拿过了。
现如今,衙署要追银,军营要剿匪,李海龙等人又贪得无厌,不知收敛,接连作案。
那么,双龙会对陈队长而言,便是个随时都可能引火烧身的祸害,必欲杀人灭口,以求心安。
但身为巡警,面对这些脏事儿,难免有些束手束脚,因此亟需有人为之代劳。
胡小妍在看似纷乱的局面中,摸清主次,权衡利弊,最终很冷静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双龙会必须死!
只要李海龙和潘地赖子一死,陈队长等人性命无忧,当局衙署挽回颜面,城外军营剿匪有功,而江连横也可以借此立威,扬名老家!
所谓人情世故,绝不仅仅是说漂亮话、办漂亮事,委曲求全,谄媚逢迎,而是要将彼此的利益,互相勾连起来。
有钱,也买通不了所有人。
有势,也未必就能为所欲为。
并不是江连横攀上了张老疙瘩这根高枝,所有人就都得对江家毕恭毕敬。
阎王小鬼,俱是靠山!
胡小妍认定了双龙会必死,于是立刻让韩心远给奉天发去两封电报。
一封是给巡警总局的神探赵永才,凭关系让其帮忙给江家弄个协助办案的幌子,跟辽阳陈队长搭个线,以便行凶动手。
另一封则是给家里的南风送信,差他汇些钱来,以备不时之需。
随后,她又找了一大帮长舌妇来家里,既是为了摸清双龙会核心骨干的名单,又是为了探探这伙人在百姓口中的风评。
待到大局已经万事俱备,铺好了路、架好了桥,胡小妍便将自己隐匿在南铁附属地之中。
杀伐之事如何布置,上山问路如何开展,尽皆由江连横拍板钉钉。
江、胡二人之间的配合,日渐默契,自然无需多言。
此刻大功告成,偷得片刻清闲,两人便一起呆呆地望着这座城市的街景。
偶尔抬起手,指向某个物是人非的远处,彼此闲话几句。
如今,白塔已经被划归到南铁附属地,周围再也见不到毛子了。
鬼子在此经营数年,为了拓宽街道,强拆了许多店铺,但也有不少老字号保留了下来。
平心而论,鬼子的规划相当完善,主干道、商业街、人行路,一切都井井有条。
往好听了说,叫眼光长远;往难听了说,叫臭不自觉——真把这旮旯当自己家了!
黢黑的白塔仍旧耸立在远处,只是那里已经变成了东洋人的公园,不再是庙会的举办地点。
斜对面有几栋红砖房子,是南铁株式会社为本国工人兴建的宿舍。
更近的地方,是辽塔宾馆和南铁图书馆,其中进进出出的,全是铁路守备队的大小军官。
江连横吃完了枣糕,扭头吩咐道:“东风,待会儿把你嫂子送回去吧!双龙会那边还剩点尾子,我得跟北风他们再去趟巡警局,配合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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