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旅大·暴雨滂沱
起初,是豆大的雨点,叮叮咚咚地砸在窗棂上,眨眼间的功夫便连点成线,再回过神时,窗外已是瓢泼水舀,暴雨滂沱。
宗社党的酒会开始了。
旅馆二楼北侧走廊的尽头,宴会厅内灯光璀璨,宾客三五成群,闲庭信步。
没有乐队助兴,气氛也谈不上欢快愉悦。
来宾之中,并非只有清廷的遗老遗少,还有东洋财阀的代表,黑龙会的大陆浪人,零星几个关东都督府的中层军官,以及像“蔡耘生”这样的投机者和野心家。
荣五爷的手下提前给远道而来的宾客预订了房间,不少人今晚要在此下榻。
…………
下午:05:55
薛应清手托发髻,孤身一人离开客房,穿过走廊,转过拐角,在宴会厅的入口附近停了下来。
举目远眺,并未找到荣五爷的身影。
“诶?何小姐!”
酒会中的苏泰发现了她,立马从几个宾客那里抽出身,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
“哦,是苏爷,您挺好的?”薛应清笑着招呼道。
“挺好挺好!”苏泰四下打量了一眼,略感奇怪地问,“何小姐,怎么就您一个人来的,蔡少爷呢?”
“唉!”薛应清忧心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不大舒服,正在房间里躺着呢!”
“不舒服?这……也太不巧了吧?”
“可不是么!我说他是这两天海货吃多了闹的,他还跟我犟!”
苏泰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但却并非因为回想起了荣五爷的顾虑,而是担忧“蔡耘生”对宗社党的捐款还能否落实。
其实,他打心眼儿里根本就不相信蔡家有问题,尤其是在亲眼见到“何丽珍”以后,所谓冒名顶替,更是成了天方夜谭。
眼下,苏泰是真的感到担心——不是为荣五爷担心,而是为这位大清国的金主恩人感到担心。
“哎呀!蔡少爷真是太不小心了,他现在没事儿吧?走走走,我去看看他,有病不能耽误,实在不行,咱就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薛应清嫣然一笑,连忙领着苏泰朝客房那边走去,边走边问:“苏爷,荣五爷还没来呢?”
“嗐!他这個人呐,疑神疑鬼,虽然办事周全,就是有点婆婆妈妈,别说你们找他,酒会上有不少人都正找他呢!”
说话间,两人来到客房门口。
走进去一看,却见床上的被褥有些凌乱,一口黑色手提箱放在上面。
盥洗室的房门紧闭,里面不时传来喷射的声响和一阵阵干呕,吓得苏泰连忙用手巾捂住口鼻。
“蔡少爷,您忙着呐?”
“呕——”
苏泰连忙躲到远处,问:“何小姐,他、他这一出,来多长时间了?”
薛应清摇头叹息道:“整个下午都上吐下泻,没停过。”
“这可不行,得抓紧送医院去呀!”
“是呢,我也是这么想的,打算等荣五爷来了以后,把这钱当面交给他就走,酒会的事儿,咱们也不跟着凑热闹了。”
说着,薛应清忽然眼前一亮,连忙走到床边,将手提箱打开,露出一根根金灿灿的大黄鱼,提议道:“苏爷,正好你来了,要不你帮咱们把钱转交给荣五爷?”
苏泰吓得连连摆手:“别别别,何小姐,这要是个万八千的大洋,我也就不推辞了。这么一大笔钱,搁我手里再给弄丢了,我长八个脑袋也不够赔的呀!这样吧,你们别着急,我这就下去给荣五爷打个电话,帮你们问问,稍等,稍等啊!”
说罢,他便立刻回身下楼,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来到前台,叫了电话。
“喂?荣五爷,你怎么还不过来?这么多人都等着你呢!”苏泰的语气带有几分埋怨,“待会儿王爷都要来了,合着你的架子比王爷还大?”
说完,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旋即愈发不耐烦起来。
“荣五爷,不是我说伱,你也太谨慎了吧?人小两口在屋里,真金白银我都看见了,还能有假?再者说,今儿的酒会这么多人,你咋总觉得他有问题?纺纱厂的刘老板、面粉厂的李老板,这些人都是咱请来的金主,外头还下雨,你总不能把大伙儿都晾在这吧?
“好好好,你可赶紧过来吧!别再磨蹭了啊!”
电话挂断以后,苏泰仍然忍不住撇嘴嘀咕——过于谨小慎微的人,在他看来,成不了大事!
随后,他便快步走上楼梯,准备将大清的“复国金主”好好安抚下来。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推开“蔡耘生”的客房大门时,却没再见到“何丽珍”的身影。
窗外墨云滚滚,凌乱的被褥上,那口黑色手提箱竟也不知所踪。
“何小姐?”
苏泰有些困惑地走进屋内,旋即来到盥洗室门前,敲了敲门,问:“蔡少爷,好点儿没?”
门板只是虚掩,一经叩响,便“吱呀呀”呻吟着被缓缓推开。
突然,窗外一道强光闪过,在阴沉沉的盥洗室内,瞬间勾勒出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形——好家伙,一丝不挂!
“吓!”
苏泰大惊失色,刹那间定在原地!
刚回过神,正要转身逃命时,江连横立刻箭步窜上去,探出左手,一把薅住苏泰后脑的辫子,顺势一拽,将其在盥洗室内放倒,右手高举起东洋刺刀,抡起胳膊,将手中的锋刃径直刺进苏泰的喉头!
于此同时,窗外恰好传来电闪过后的滚滚闷雷!
“轰隆隆——”
这便是房间里唯一能听到的声响。
江连横像过去一样,毫不犹豫、闷不吭声地杀人,手中的刺刀机械般地扎进苏泰的胸膛,一下接着一下,皮肉都已经戳烂了。
鲜血涌出来,迸溅到他的眼睛里,他便紧闭上一只眼,像只猫头鹰似的,继续这场无声的杀戮。
苏泰根本喊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好像溺水似的,粘稠的黑血呛进气管里,无法喘息,更无法呼救。
起初,他还能勉强用手臂去格挡刺刀,徒劳过后,便开始出于本能地四处乱抓,妄图推开凶手,却又因无力而显得近似于哀求。
生命并不顽强!
苏泰到死都没闹明白,杀他的人到底是谁。
很快,他的双手便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苏泰已经不动了,江连横仍然在这老辫子的脖颈上补了两刀。
死透了,不能再死了。
江连横这才停手,放下刺刀,将尸体上上下下翻腾了一遍,确认没有武器,随后面不改色地将其拖拽到盥洗室深处的角落。
瓷砖地面上留下一道一尺宽的血痕。
江连横站起身,走到洗手池旁,拧开水龙头,将肥皂搓揉出泡沫,清洗脸上、手上和胸前的血迹,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发型。
脚底痒痒的,他低头一看,不由得皱起眉头——是苏泰的鲜血蔓延了过来。
于是,他快步走出盥洗室,抱起床上的被褥,将其堆在苏泰的身边。
紧接着,江连横打开衣柜,换了身干净的白衬衫,套上西装外套,提起大皮鞋,站在镜子前打了个顶漂亮的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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