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电影早就不再是新鲜事物了,但华人开办的影戏院,却是相当罕见。
放眼全国,论及本土影业发展,除了哈埠,大约也只有京师重地和十里洋场方能与之媲美。
虽说早在皇上还没退位那年月,奉天便已经有了零星几处影戏院,但都是小东洋开办的,只供南满职员和其家属消遣娱乐,照例不准华人进入。
不过,小东洋倒也偶尔露天放映电影。
没有声音,反反复复,总是播放同一部纪录片——《日俄旅顺战争》。
初看觉得新鲜,再看觉得有趣,后来便渐渐觉察出些许端倪。
那其实根本算不上电影,小东洋只是想表明,他们“帮”华人赶跑了毛子,言外之意,还是那副老腔老调——大东洋帝国带领亚细亚走向共荣。
谁也不是傻子,看得多了,总会觉得有点别扭。
因此,李正西对影戏院这种地方,实在没什么好感。
松江电影茶社临近江边,刚刚开业不满一年,两层楼,门面不大,从外头看起来,像个茶馆儿,可走进里面一看——嘿,更像是个茶馆儿!
只不过,一楼大堂内设有桌案,供说书先生和鼓曲艺人做生意;二楼大堂内,却悬挂着一面白色帆布,用以放映投影。
李正西和闯虎走进茶社时,室内已经有些昏暗,一楼的茶客寥寥无几,二楼的放映室倒是还聚集着不少看客。
两人摸黑爬上二楼,刚走到台阶儿拐角,便能听见放映机发出“唰啦唰啦”的声响。
厅堂内光影交织,三五好友围坐一桌,脚底下烤着火盆儿,喝着茶水,吃着点心,手边摆几张中文的讲解单子,聚在此处看两场西洋影戏,便是所谓的摩登了。
影戏有长有短,风景纪录片、战争新闻片,当然也有许多离奇的故事片……
只是新片子不多,欧洲大战以来,中东铁路时断时续,哈埠受到的影响不小,片源紧张,时常反复放映几部老片子。
两人刚到入口,旁边的柜台里便迎出来一个小年轻,身穿夹棉大褂,看样子是茶馆里“照坐的”伙计。
“客官,看看单子不?待会儿有法国的《月球旅行记》,美国的……”
“不用了,不用了。”闯虎连忙出声打断,“我来这找个人,林七……不对,林经理在不在这?”
照座的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两人,犹疑地问:“在,两位是……”
闯虎当即面露喜色,忙说:“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他虎哥来找他了。”
“虎哥?”李正西不免有点诧异。
照座的应下一声,转身走进茶社放映室。
不过片刻工夫,就听见地板“轰隆隆”一通乱颤,整栋茶楼仿佛地震似的,抬头一看,却见一大個儿壮汉猛冲过来,气势唬人,惊得李正西差点儿没退步掏枪。
只见来人身穿呢子大衣,一到近前,上手就给闯虎来了个大别子,笑骂道:“儿子,还知道回来找你爹呐!”
嗓门儿透亮!
闯虎闷声闷气地叫板道:“孙子,赶紧撒手,我抓你小鸡儿了啊!”
见状,李正西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真哥们儿。
两人嘻嘻哈哈打闹了一通,林七手上有劲,闯虎身子灵巧,一时间难分伯仲。
三五回合后,俩人便又自顾自地寒暄叙旧起来,彼此聊聊近况,间或谈起过往,唠得兴起,不觉间倒把李正西晾在了一边,害得他只好轻咳两声,以示存在。
闯虎回过神来,连忙陪笑着互相介绍。
“林七,这是我在奉天的兄弟!”他左右照顾道,“哥,林七,这小子打小就坏,敲人寡妇门、挖人老祖坟、踹瘸子、骂傻子、扒人老太太裤衩子,丧尽天良,坏事做尽!”
“要不怎么说是你哥们儿呢!”李正西玩笑着伸出手。
林七连忙招呼道:“哥,是虎子的兄弟,那就是我的兄弟。来来来,进屋坐,我请你们看影戏,我有好片子,美国来的,《火车大劫案》你们看过没?”
李正西摆了摆手,推辞道:“电影有的是机会看,咱俩这趟过来,是想托兄弟帮忙打听个人,这是大事。”
“嗐,那有什么急的,天大地大,影戏最大!咱进屋边看边唠呗!”
林七为人相当热情,不像是假客套,话音刚落,便开始上前强拉硬拽。
闯虎尽管兴奋,却也拎得清轻重缓急,于是忙说:“别别别,这是我东家交代的差事,你得先帮我办完,这样咱俩才能安心看影戏啊!”
“这么着急?”林七有点扫兴,“你们要打听谁呀?”
“摆钱桌子的老钱儿,他这两年混得咋样?”
“老钱儿?他不是早就搬道里去了么,伱们找他干啥,换羌帖啊?”
于是,闯虎便细说了一遍缘由,尽管没提江连横,却也说清了其中的顾虑。
林七闻言,不由得面露难色,当下喃喃自语起来。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