魄力有了,能力和决心呢?
江连横并不想听这些无意义的漂亮话。
空头支票也许可以糊弄糊弄愣头青,但却没法真正打动线上的老江湖。
高丽棒子的确不乏生猛义士,可那是为国,倘若是为了报答江家,他们是否还能义无反顾,恐怕没人能够担保。
此时,舞台上的表演如火如荼,座席间的喝彩也愈发高亢。
露天剧场内的热烈气氛已然濒临顶点。
相比之下,江连横的面容却格外淡定,看不出欣喜,也没有期待。
他只是淡淡地转过头,用略带质疑的眼神看向李在淳,沉声问道:“什么人都可以?”
“当然,只要是江先生的敌人,就算是东洋军官,我们义烈团也愿意效劳。”李在淳的语气十分坚定。
说的挺好听。
实际上,刺杀东洋军政高官,原本就是义烈团的职责所在。
因此,这份承诺看上去更像是顺水人情,而非真正意义上的报答。
江连横笑了笑,沉吟半晌,忽然试探着问:“我听说沪上有个‘三大亨’,要是换成他们,你们能不能办?”
“谁?”李在淳似乎没听清,或是有点意外。
江连横瞥了他一眼,再次重复确认道:“沪上的青帮‘三大亨’——黄锦镛、杜镛、还有张小林。”
果然,在听清了江连横的要求后,李在淳的脸上忽然显出几分迟疑。
不过,从他眉宇间的神情来看,他的迟疑并非源于恐惧,而是似乎有些为难。
其中的原因,无外乎是在他刚才的承诺中,还有一个前提条件——在不妨碍高丽光复的情况下,他们愿意为了报答江家而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问题在于,高丽棒子前年在沪上组建临时官府时,青帮“三大亨”中的杜镛,曾经为他们提供过不少便利。
恩将仇报显然并不可取。
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沪上组建高丽临时官府的初衷,便是打算倚仗法租界的庇佑,召集散落在东亚各地的高丽复国组织,化零为整,以期在未来能有更大的作为。
如果这时候得罪青帮“三大亨”,他们日后在沪上的行动必定困难重重。
最坏的结果,甚至会被法租界的总督勒令驱逐。
毕竟,他们虽然号称高丽临时官府,其实没有任何国家承认,本质上就是个普通的民间团体。
到那时候,便是功亏一篑,得不偿失了。
另一方面,高丽棒子眼下也的确需要江家在关外所能提供的庇护。
进退维谷,两难之局。
凡此种种为难之处,江连横浑然不觉,也不认为这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舞台上的节目行将结束,李在淳也随之陷入了沉思。
虽然两难,但也并非毫无破局之策。
实际上,高丽的复国组织,绝非仅此沪上一家。
在关外长白山、毛占海参崴、美国华盛顿等地,同样也有许多据点。
各个复国组织,虽说有同样的目标——光复高丽——但彼此间的意识主张却各不相同。
其中派系林立,互相拆台,彼此内斗的情况屡见不鲜。
鬼子自然要刺杀,国家自然要光复,但内斗争权才是高丽复国组织真正的日常工作。
在各组织的魁首当中,声势最大的无外乎是“二金一李”,三人不分伯仲,彼此暗中角逐。
若要做一個笼统的概括,高丽棒子各个派系之间,有一伙人常以“大韩”自居,另一伙则常以“大朝”自居。
赶巧,义烈团发源于吉省,在白头山附近还有些许散兵游勇,因此也更看重江家的帮助。
这时候,舞台上杂技班子的表演终于落幕。
剧场内的观众,在一片欢声喝彩中纷纷起身,准备散场。
李在淳连忙侧过身,急切地冲江连横表态道:“江先生,你要对付‘三大亨’也不是不行,但这件事,我得先跟上级请示一下。”
“你不用请示了。”江连横轻蔑地摇了摇头,“谈判结束,我不会帮你们在奉天提供庇护,就这样,告辞。”
说罢,他径直站起身,转头冲刘雁声、李正西和闯虎招了招手,随即便头也不回地散场离去。
这是两方势力在谈生死合作,不是菜市场里的讨价还价。
江连横容不得对方有哪怕半秒钟的迟疑。
一丝一毫的退缩和犹豫,都足以毁掉先前所有的谈判进展。
江家冒着得罪小东洋的风险,为高丽义士提供庇护,还回来的却是个不确定的答复,那一切就都免谈了。
当然,江连横并未真心打算让义烈团去刺杀“三大亨”。
仅仅因为吃了顿闭门羹,就要让对方人头落地,那是疯子所为,不是找回场面。
这只是一次试探,而江连横不满高丽棒子迟疑的态度,仅此而已。
李在淳原地愣了片刻,直到看见江连横等人混进退场的人潮时,方才回过神,叫上两个同伴追了上去。
“江先生,江先生,我们真的很有诚意,这里面的原因我得跟您解释一下!”
江连横充耳不闻,眨眼间便已来到露天剧场的出口,朝着大世界正门外快步走去。
李在淳三人连忙紧随其后,无奈散场观众太多,走着走着,便被汹涌的人潮远远地隔开。
“江先生,江先生!”
李在淳环顾左右,眼见着江连横越走越远,也顾不上低调行事的要求,当下把心一横,支开胳膊,推搡众人,在一阵阵咒骂声中,带着两个同伴,快速冲出大世界正门。
“嘀嘀——”
一辆美国产的黑色汽车从李在淳面前飞驰而过,延误了三人的脚步。
“人呢?”李在淳急切地问。
三个高丽棒子站在十字街心,周围高楼林立,霓虹灯闪,电车、黄包车、自行车在身边川流不息;街边煮馄饨面的小推车里,涌出一团团白茫茫的蒸气,一时间令人目眩神迷,不知所在。
李在淳重重地叹了口气。
能在沪上碰见奉天江湖的话事人,这本是个意外收获,搭上江家这条线,有利于他们日后在关外活动。
如今,到手的人脉,却因自己片刻的犹豫而鸡飞蛋打,颓丧之余,更多的是自责。
正在这时,身旁的高丽棒子忽然抬手一指,惊叫道:“在那边,没走远!”
李在淳抬头一看,却见巷尾的拐角处,江连横等人的背影正巧闪身而过。
“快快快,追过去!”他催促两声,随即拔腿就跑。
街灯飞逝,晚风在耳畔呼啸而过。
李在淳三人在一条弄堂里追上了江连横等人的脚步。
“江先生留步,等一下,等一下!”
三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紧跟过来。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