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在一阵阵枪声的逼迫下,徐怀民仓惶逃出弄堂小巷。
此时的他,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去张公馆“邀功”,脑袋里别无他想,脚下只管夺命狂奔。
一路上,车鸣马嘶,人声喧嚣。
徐怀民只觉得晕头转向,耳畔“嗡嗡”作响,整个人像是闷在玻璃缸中,所有声音都因此而变得失真。
目之所及,人物景致,似乎也都在移形换影,进而显得诡异莫名。
待到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定睛一看,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站在了自家门前。
便在这时,天也刚刚擦黑。
“咚咚咚!”
急促地叩开房门。
一家老小见他面无血色,神情惶恐,不由得纷纷凑上前来刨根问底。
徐怀民哪有闲心跟家人解释太多,当场呵斥了几句后,便急匆匆地跑进书房里,将自己反锁起来。
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把柯尔特左轮握在手里,原本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有所和缓。
徐怀民坐在椅子上,呼吸急促,旋即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连忙哆里哆嗦地掏出鼻烟壶,频频抹在人中两侧。
“嘶哈——嘶哈——”
猛吸了几大口之后,整个人总算是渐渐平复了下来。
徐怀民在书桌前静静坐了半晌,脑子里开始飞快盘算起应对之策。
几番考量下来,他还是坚持认为:所谓的“斧头帮”,根本不可能斗得过沪上的青帮“三大亨”。
皖北蛮子在王老九的带领下,好勇斗狠,人多势众。
这不假。
可青帮“三大亨”是什么档次的人物?
军警政商黑,五界亨通!
三金公司,垄断了十里洋场的土货贸易,财源广进!
黄锦镛从光绪年间开始,便在法租界当华人探长,历经三朝,纵横沪上二十几年,根深蒂固,门徒千百,就连洋人见了他,也都客客气气,奉承吹捧。
杜镛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水果阿生”,麾下四大金刚,执掌“小八股党”。人在政商两界,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脑袋削尖了往上爬,如今正处在扶摇直上、鱼跃龙门之际。
张小林心狠手黑,早年间单凭拳脚闯荡十六铺码头,扬名立万,而且曾经在浙省武备学堂就读,因此结交了不少军阀长官,主管三金公司的军方人脉。
这三个人强强联合,历经多少江湖考验,又恰逢多少机缘巧合,才终于在十里洋场站稳脚跟,成了说一不二的人物?
这种势力,岂是突然冒出個斧头帮就能轻易撼动的?
人从惶恐中沉静下来。
想通了这一点,徐怀民不再有丝毫犹豫,立即拿起桌上的听筒,给张家公馆打去了一通电话。
……
……
法租界,杜公馆。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客厅里却是灯火通明,烟雾缭绕,主客间的说笑,混杂在洗牌声中断断续续。
杜镛和张小林正在陪两个市府官员打麻将。
通过做局玩儿牌的方式,变相给两个官员送出钱财、买通关系。
杜镛和张小林有过命的交情。
两人之间,算得上是通家之好,因此双方经常互相走动,不是你在我家,就是我在你家。
牌局打得热火朝天,两个官员频频胡牌,“挣”了不少钱,自然心情大好,一边高谈阔论,一边喝茶抽烟。
便在此时,张公馆的管家忽然穿过张、杜两家的月门,急匆匆地来到杜公馆的客厅内,小心凑到牌桌前,弯了弯腰。
“老爷、杜老板、两位大人……呃,还添些茶水不啦?”
张公馆的管家跑来杜公馆端茶倒水。
这种事儿,谁见了都觉得怪异。
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全都能听出来管家话里话外的意思。
张小林乜斜了两眼,抬手抓起一张麻将牌,撇撇嘴道:“有事就讲。”
“老爷,刚才家里来了通电话,是轮船招商局的徐经理打来的,他跟我说了些事情……”管家轻声细语,只回了一半。
“西风!”
张小林打出一张风头,旋即皱起眉毛,小声念叨着说:“徐经理,哪个徐经理?轮船招商局的股东里,有姓徐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将目光看向身边的杜镛。
“二万!”
“碰啦!”
杜镛从手牌里拆出一张“万字”,给下家的官员开了门,思忖片刻后,方才抬头看向张公馆的管家。
“徐经理?是那个徐怀民吗?”
“对对对,就是徐怀民。”管家连忙躬身回道。
杜镛点了点头,旋即对张小林说:“小林哥,这个徐怀民是招商局主管码头营运的经理,你忘啦?”
“哦哦哦,想起来了,六筒!”张小林头也不抬地冲管家问道,“我早就不在码头上做生意了,伊打电话找我做什么?”
管家俯下身子,轻声回道:“老爷,徐经理说的事情,跟您的侄子楼静远有关。”
“哎呀,那就让伊去给楼静远打电话嘛,不要烦啦!”张小林又抓起一张麻将牌,语气听起来极不耐烦。
这时,牌桌上的两名市府官员忽然开了腔。
“张老板,侬要是还有事情,那就先去忙好啦,阿拉又不着急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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