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西连忙点了点头,脚下匆匆疾走,目光频频环顾,颇有种草木皆兵的架势。
两人在美租界里兜兜转转了好长一段时间,直至街面上行人渐多,确信没有尾巴跟在后头,李在淳才带着西风朝美租界东段走去。
拐弯抹角,抹角拐弯。
如此又走了二十几分钟,直到快要临近目的地时,李正西才恍然发觉——这地方他来过!
只见不远处的偏僻街巷里,树荫丛中,却有一栋相当气派的青砖二层公馆。
“这不是……雅思普生那个朋友家里么?”李正西小声嘀咕了几句。
刚来沪上的时候,他和闯虎一直负责陪同德国佬四处招募西洋工程师,除了各个工厂以外,雅思普生也借机拜访了沪上礼和洋行的总经理,还一起吃了顿晚饭,只不过他和闯虎没有参加。
李在淳耸了耸肩,却说:“我不知道你说那人是谁,反正江老板现在在里面。”
两人走到别墅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少顷,一个身材高瘦、上唇蓄着一撮卫生胡的中年洋人推开房门,仔细打量了几眼西风,旋即眼睛一眯,口音厚重地呵呵笑道:“啊,李,我记得你!”
“我也记得伱!”李正西连忙伸出手,“是雷马克先生,对不?”
雷马克的中文不太利索,没寒暄几句,就急忙把两人让进屋里,接着戴上帽子,说:“江先生就在楼上,你们去找他吧,我要去公司办点事,顺便给雅思普生发个电报,你们请随便。”
说罢,德国佬便笑呵呵地离开公馆。
雷马克神情轻松,似乎收留江连横等人这件事,对他而言根本微不足道,而且还能平添一笔价格不菲的房租,何乐而不为?
李正西有些茫然地走进屋内。
公馆里,除了雷马克的几位家眷以外,当然还有几个女华佣,客厅里静悄悄的,让人有点尴尬。
雷马克的夫人不懂中文,只是冲两人微微笑了笑,便不再吭声。
便在这时,楼梯拐角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三哥,太好了,你没事儿啊!”
李正西循声看去,见是闯虎,气就不打一处来,“噔噔噔”三两步窜过去,厉声质问:“你他妈昨晚上跑哪去了?”
“嘘——”闯虎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小声提醒道,“三哥,这可不是咱自己家,那洋夫人怕吵!”
李正西一愕,不禁转头朝沙发方向瞄了一眼。
闯虎接着朝他招了招手,说:“快上来吧,东家等着你呢!”
听到江连横在楼上,李正西便不再多想,立刻跟着高丽棒子三两步爬上楼梯。
此时此刻,二楼客厅一角,江连横正坐在落地窗旁,伏在桌上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包,一边吃,一边拿着钢笔在一沓草纸上刷刷点点写着什么。
见到西风上楼,他也没有流露出过分关心的神情,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闷声道:“坐啊,吃没吃饭?”
闻言,李正西有些不解,急忙上前问道:“哥,你咋来这了,王老九他们呢?”
江连横没有理会,转而却朝高丽棒子抬了抬下巴,问:“十六铺那边有动静么?”
“没有。”李在淳摇了摇头,“我找人问过了,昨天晚上,十六铺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皖省同乡会馆也没有动静,今天早上,码头那边也没看出什么异常,‘三大亨’好像根本没派过人。”
一听这话,李正西当即皱起眉头:“哥,王老九把咱们卖了?”
“你别老一惊一乍的行不行?”江连横正色道,“十六铺有人火并,不代表王老九就没出卖咱们;同样的,十六铺没动静,也不能代表王老九就出卖了咱们;你得看斧头帮的反应,不能看‘三大亨’的反应。十六铺安然无恙,也有可能是杜镛他们故意挑拨离间。”
李正西哑然。
江连横在抓内鬼这件事上,也算有点经验,不轻易下判断,是最基本的要求。
闯虎接着又问:“那……温廷阁在哪家医院打听到了么,还有……还有刘哥的尸体……”
李在淳摇了摇头,却道:“刘雁声的尸体应该被县衙的巡警扣下了,至于温廷阁,我白天再去打听打听。”
“辛苦了。”江连横说。
李在淳连忙摆了摆手,说:“江老板别客气,这点小事,应该的。”
“来来来,都上桌吃点,垫吧垫吧,吃饱了才能有精力办事儿,我在这交的伙食费可不便宜,不吃白瞎了。”
江连横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言行举止间,几乎看不出任何悲恸或恼火,在如今这个位置上,他也不允许自己被暴烈的情绪所左右。
或许,这就是龙头瓢把子看起来总是有点冷血的缘故。
三人纷纷凑到餐桌前坐了下来。
李正西瞥了一眼桌上的草纸,好奇地问:“哥,你写啥呢?”
“给大嫂写信呢!”闯虎接话道。
“要从家里调人?”
江连横没有回答,握笔挠了两下头,接着又在草纸上“唰唰”写了两行,头也不抬地问:“西风,你从哪过来的?”
“呃……浦东……”李正西自己都觉得这回答有些荒唐。
“浦东?”江连横不禁抬起头,咬了两口面包问,“我没在船上看见你啊,怎么跑浦东去了,我还以为你抽风去了法租界呢。”
“你看,东家,我就说吧!”闯虎立马来了劲头儿,“昨天晚上都啥情况了,三哥怎么可能还去法租界呢,那得多彪啊,比我闯虎还虎了。”
李正西臊眉耷眼地瞪了瞪闯虎,略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咋去的浦东。”
“你把话说明白!”江连横撂下钢笔,目不转睛地看向西风。
李正西酝酿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哥,我昨天晚上碰见个高手。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青帮的人,但我现在又觉得不像,应该是他把我弄到浦东去了。”
“高手?”闯虎忙问,“有多高?”
江连横一把拦住他,转而追问西风道:“这么说的话,那个人应该是在帮你了。”
“这我可不敢说,那人下手挺重的,我脑袋现在还嗡嗡响呢。”李正西不敢再妄下论断,只是小心翼翼地推测道,“哥,你说,会不会是‘粤帮’那个老头子派人帮的忙?”
江连横回想起车站里接连破碎的电灯泡,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可转念再想,又颓然地摇了摇头,似乎不太相信,亦或是不愿相信。
思忖了半晌儿,他才沉吟自语道:“先看看再说吧!”
紧接着,他又胡乱勾抹了几下草纸,转头朝李在淳嘱咐道:“兄弟,今天帮我留意一下电报局,如果风声紧,你回来告诉我,等风头小些以后,帮我去给奉天拍封电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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