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前面,支着一张简易的供桌,摆放的贡品都是新的,不禁使人有种错觉,仿佛雁声才走没多久。
李正西最先走到屋里,绕过供桌,转头问道:“能看看不?”“能,但我劝你还是别看了。”赖春宝解释道,“已经快有一个月了,这时节沪上又潮湿,不如留个好念想。”
李正西有些迟疑,抬头望向江连横,又看了看赵国砚和闯虎,似是在征求意见,问:“还是看看吧?”
赵国砚点点头,也说:“嗯,道别了,应该看看。”
不看,总归是有些不放心。
赖春宝见状,便吩咐义庄里的人,将棺材盖推开尺长的缝隙。
李正西争先恐后,近乎无礼般地推开众人,探头冲棺材里张望。
然而,只看了一眼,他便触电似地直起身子,转过头,望向房间的角落,胡乱抹擦了一把脸,骂了一句。
赵国砚紧随其后,神情凝重地低下头。
他倒是没有立马躲开,但眉心却是越来越皱,脖子更是粗了一圈儿,沉默了许久,忽地抬手猛扇了自己一嘴巴,便又悻悻地离开了。
接下来,又是闯虎走过去,怯生生的,先瞄了两眼,看不大清楚,便用两只手把住棺材,踮起脚尖儿。
巴巴地看了一眼,脸色“唰”就白了,神情惶恐地连连后退,脑袋里空空荡荡,愣是说不出话来。
随后,其余江家乡子,也都陆续绕着棺材走了一圈儿,看看刘雁声,算是道别。
所有人都看过了,只有江连横还远远的站在门口,犹疑不决。
“哥,你不看看老刘么?”李正西有些讶异。
江连横沉吟半晌儿,终于摇了摇头,说:“算了,我还是别看了。”
“不看了?”
“不看了。”
江连横的语气很坚决,似是无情无义,实则是无颜面对。
赖春宝见状,便说:“江先生,死者为大,如果你真不看的话,那还是赶紧盖棺吧,免得犯忌讳。”
这时候,因为开棺的缘故,屋子里已经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臭味儿。
众人嘴上不说,但却不禁纷纷筋起了鼻子。
江连横应了一声,让义庄的人重新将棺材盖好。
旋即,众人便开始焚香、烧纸,总归是白事上常见的那套流程。
只不过,各地风俗不同,其间的细节,略微有些差别而已。
可江连横却对此很看重,无论义庄的人说什么,他都悉数照办,从来就没这么听人劝过。
待到礼毕,四下里终于渐渐消停下来。
弟兄们陆续离开房间,在院子里各自闲话。
赖春宝则把江连横几人留在屋子里,问:“江先生,刘生的遗体,已经快一个多月了,不能总这样放着,他是你的人,你看看,到底是就地安葬,还是送回粤省老家,还是跟你回奉天?如果不打算就地安葬,我提议还是尽快火化了比较好。”
江连横皱着眉头,犹疑了片刻,正要开口时,却被闯虎抢了先。
“当然是运回奉天去啊!”
他的语气格外坚定,仿佛是刘雁声给他托过梦似的,众人便有些好奇,问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闯虎反倒一愣,却说:“这是刘公雁声亲自跟我说的呀!”
“啥?”李正西瞪大了眼睛,“你啥意思,合着老刘知道自己会遭难?”
“那倒没有——”
话说到一半,闯虎忽又皱起眉头,“嘶——诶,不对,他还真有可能知道!”
江连横见他满嘴胡言乱语,立马出言训斥道:“虎子,别他妈拿这事儿开玩笑,雁声到底跟你说啥了?”
赵国砚也有些不满,只觉得这小子平时不太着调,便说:“你别胡说八道啊!”
…………
那时候,我主要负责写稿子,“黄山翁敲山镇双煞,过江龙翻江擒三妖”么。
交稿的时间太紧,我又憋不出来,你就让我去找刘公雁声唠唠,从他那找找灵感。
说来惭愧,那天晚上,我去隔壁找他,他正在写新闻稿。
我跟他说,听说你会算卦,能不能帮我算算姻缘。
他就请我进屋,给我算了一卦,结果保密啊,这事儿涉及到个人隐私。
算完以后,我好奇问他,你有没有给自己算过?
他说没有,也不想算,觉得自己现在过得就不错。
我就跟他磨叽了一会儿,说着说着,他也有点儿活心,就给自己也算了一卦。
一开始,我以为他也是在算姻缘,但不知道为啥,他算完了一卦,脸色不太好,就又另算了一卦。
我觉得好奇,就问他为啥非得算两卦?
他的脸色怪怪的,眼神都飘了,很不自然,有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莫名其妙。
我连问了他好几遍,他也不解释,只说这些都是一说一乐的东西,是谋生的手段,不能当真。
然后他就开始打岔,跟我扯些有的没的,问我书卖得怎么样,这事儿我爱唠,就跟他聊了很长很长时间。
所以,我就问他,怎么来的奉天,怎么认识的东家,以前在哪,想不想家之类的话。
他说了一大堆,大部分都是关于他大师爸的事儿,唠到鼠疫的时候,话就密了,越说越多。
东家,他跟我说,他一直都很感谢你,说要是没有你,鼠疫那年,还有张大帅上位那年,他可能就死了。
哇啦哇啦说一大堆,会算命的是真能白话呀!
给我整得还挺唏嘘,挺感动。
他寻思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他现在的身价是跟江家得来的,是在奉天得来的,所以留在奉天就挺好。
他说除了吃的差点儿,没什么不习惯的,他今年也就三十来岁,在关外待了十三年,也该算是关外人了。
他说当然,此心安处是吾乡。
…………
闯虎的话说完了,众人便有些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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