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宗门彻底分裂,一方是惜命的老不死,一方是不惜一死的年轻人,相互对峙不说,以至于到了自相残杀的地步,也算浩然天下和蛮荒天下都看在眼里的一个不小笑话了。
只是玉圭宗自那中兴之祖杜懋身死道消开始,就一直没少被看笑话就是了,习惯就好。
老人倒是与许多玉圭宗老修士不太一样,他其实是不那么怕死的,境界瓶颈难破,皮囊腐朽不堪,魂魄如那风中残烛。
既然连死都不怕,那就总得做点什么更不怕的事情,比如为玉圭宗留下点真正当得起“传承”二字的香火。
身后那些年轻人就是了。
但是要他们能活,就必须先划清界线。
以后蛮荒天下胜了,赢得了整座浩然天下。
那么你们这些孩子,终究还是有机会重新出山,将功补过的,退一万步说,也能在桐叶宗潜心修行,得个安稳的山中久居。蛮荒天下那些妖族,推崇强者,只要你们境界高了,天大地大,说不定真要比在浩然天下修行更自在。
可若是蛮荒天下输了,退回剑气长城以南的那座蛮夷之地,你们到时候一样有的选择。
我这桐叶宗祖师堂如今年纪最大的,一个将死之人,能为那些挂像祖师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么多了。
这些愿为宗门荣辱、慷慨赴死的年轻人,最最死不得啊。
桐叶洲南部玉圭宗,才当了没多少年一洲仙家执牛耳者的玉圭宗,掌律老祖已经战死,连那昔年的可爱刘小姑娘,后来的华茂姐姐,都战死了。
哪怕以后祖师堂还在,又有几个人会骂自己了?如此一来,不会寂寞吗?老子姜尚真,一定会寂寞得要死啊。
一道身影突兀现身,硬扛一个守株待兔的飞升境大妖一记道法,狠狠撞入宗门最后一道山水大阵当中,一个起身掠向那九弈峰。
趁着暂时没人住,正好拿来练练手。
姜尚真吐出一口血水,给老子起剑待客!
九弈峰山崩地裂,最终出现无数颗棋子,九座剑阵九把飞剑。
荀老儿,再往上吃了更多香灰的老祖师们,别怪我败家,老的死了个七七八八,自家那些年轻人真扛不住了!
宝瓶洲。
风雪庙剑仙魏晋,与那北俱芦洲北地剑修第一人白裳,清凉宗宗主贺小凉,一起赶往西岳地界。
至于贺小凉那半个大师兄的老舟子,早已告辞一声,独自去了老龙城。
在大骊王朝授意安排之下,他们这拨顶尖战力,负责帮助宝瓶洲镇守西岳地界,据守拒敌对方大妖即可。
这三位,关系微妙,魏晋与贺小凉,贺小凉与白裳。
尤其是魏晋,原本不喝酒数年,如今又偷偷喝上了风雪庙酿造的酒水,好像重新变成了那个骑驴挎酒壶的江湖人。
至于贺小凉的清凉宗,因为一个徐铉,与徐铉师父白裳的那桩恩怨,更是两洲尽知,白裳曾经放出话来,贺小凉休想要跻身飞升境。
这就使得魏晋与那白裳,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位剑仙,关系也跟着微妙几分。
魏晋都要忍不住骂那头绣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就非要把我们三人凑一堆?
重逢后,贺小凉一直对魏晋礼数周到,并不刻意疏远,可越是如此,魏晋便更要喝酒。
原本心情很一般的白裳,发现此事后,反而难得有些笑意,心情不错。
中岳地界,山君晋青,如今除了现出一尊巍峨金身法相,为国师护阵白玉京之外,真身则经常去与阮邛打交道,老友了。
朱荧王朝曾经是宝瓶洲剑修最多之地,阮邛作为一洲魁首铸剑师,与本就是山君出身的晋青,当然不陌生。
身为大骊王朝首席供奉的阮邛,在多年之前,就早已将看家本领的铸剑术,为大骊铸剑修士倾囊相授,只是这会儿还需要他亲自铸剑,为那些地仙剑修铸造相对趁手的佩剑,不用太过追求品秩,此外还需要分出小半精力,去往一座座剑炉,为其他铸剑师,指点铸剑的缺漏。这些相当于不记名弟子的铸剑师,为所有中五境剑修打造长剑,至于还是下五境的剑修胚子,根本没资格赶赴战场,不但如此,大骊还严令这些剑修不许离开各自师门,无一例外,都被长辈直接禁足。本就舍不得他们去送死,更有大骊律令,何乐不为。
宝瓶洲的剑修胚子,哪个不是昔年北俱芦洲所调侃那句,“草窝里的金疙瘩”?
当真比不得北俱芦洲那般“出手阔气”。
不过如今宝瓶洲的山上修士,对那北俱芦洲,是真服气了。
事实上,北俱芦洲修士,尤其是剑修,对这个原本印象中只比皑皑洲稍好的小小宝瓶洲,也改观极多。
敢死是真正敢死,能打是真能打,以前是真没发现这个南边的小邻居,如此……像我北俱芦洲!整座浩然天下最像的,没有之一!
书简湖真境宗,宗主韦滢,首席供奉刘老成,供奉刘志茂,一座宗门足足三位上五境,联袂去往海边云林姜氏。
除此之外,还有那位道家天君谢实,带着一大拨剑修之外的北俱芦洲练气士,都已身在云林姜氏。其中就有在那剑修如云的家乡大洲,都能够被公认为“玉璞境战力相当于仙人境”袁灵殿,火龙真人高徒,指玄峰一脉的开峰祖师。
还有个明明是仙家门派,却有个无敌神拳帮的江湖称号,老帮主就遇到了旧友刘老成,曾经的书简湖唯一一位野修玉璞境,变成了如今的真境宗谱牒仙师,世事难料,不过如此。
见到那好友刘老成之后,老帮主依旧江湖气概,喝了几次酒。
最后一次喝酒,刘老成实在忍不住说道:“荀老前辈就这么走了。”
老帮主高冕灌了一大口酒,“那一尺枪,本事不大,胆子不小,又运道不济,还能咋样。”
老人沉默许久,抬起酒壶,倒酒南边,喃喃道:“老弟,你这桐叶洲一尺枪,在老子这玉面小郎君面前,从来不硬气,不曾想死得这般硬气,早知道当年就多给你几个笑脸,多说几句好话的。”
大骊京城。
比商家更早入局的中土墨家,主脉旁支都先后押注宝瓶洲的墨家修士,依旧在为大骊王朝打造一座座山岳渡船,一艘艘剑舟。
大骊王朝生财有道,范先生更是如此。
昔年最好好先生的大骊户部尚书,被笑称为谁都敢捏上一捏的软柿子尚书,如今成了大骊庙堂上脾气最差的一个,兵部尚书都敢骂,看架势,视为仇寇一般的工部尚书别说骂,都敢打。每次与那品秩相同的工部尚书见面议事,被他一见面就先骂个狗血淋头,谈完事情,再骂一通,不过后者往往早已起身快步离去。
大骊京城原本只是同一条街上的六部衙门,早已临时开辟出一大块地盘,将所有衙门聚拢在一起扎堆毗邻,相互串联起来,各部官员,只要公务在身,走门串户,毫无阻拦。
昔年同为大渎督造官的柳清风,关翳然,又能经常碰头了。作为关老爷子的嫡玄孙,关翳然只是在户部补缺,没升官不说,按照大骊庙堂规矩,连明升暗降都不算,所以为关氏打抱不平的文武,一大堆。
不过是藩属国文官出身的柳清风,已经升迁为工部右侍郎,但是大骊关氏出身、更是随军修士双重出身的关翳然,却只是在户部补缺,不但如此,好像关老尚书一走,关翳然就刻意撇清了自己与吏部衙门的所有关系。这些年的逢年过节,从不主动登门拜访那些担任吏部要职的叔伯辈,甚至连爷爷辈的,关翳然都架子极大,依旧不去问候。据说有个早已离开吏部二十多年的昔年老侍郎,在卸任前都辗转别部担任了三年尚书的,一直将那关翳然当亲孙子看待,闲散在京城家中多年,关翳然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还是不去拜访,气得老人在去年正月初二那天,在自家大门口等了许久,最后也还是没等到那个喜欢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的年轻人,老人气得用拐杖狠狠敲着地板,大骂关翳然不是个东西,小王八蛋不是个有良心的东西啊。
老人转身之时,心中却埋怨关老尚书太心狠,实在太心狠,哪有这么欺负自家孩子的。
意迟巷,一个卸任官身多年的老人,这些年就是忙着含饴弄孙,反正家里几个晚辈,还算有点出息,都不丢人。走在意迟巷和篪儿街,不用低头缩脖子。
老人今天拉着孙子一起在花园散步,刚刚开始与家塾夫子学认字的孩子,突然稚声稚气与老人道,“爷爷,咱们有那么多山上神仙,蛮荒天下的畜生也有那么多大妖,双方就不能只是在天上神仙打架吗?等到天上打完了,地上再开打。到时候打起来,我力气太小,帮忙就算了啊,户部不是缺银子吗,我就把压岁钱都捐出去,我爹不是经常挨户部官老爷的骂嘛,给了钱,总不好意思再骂我爹了吧?二十两银子呢!”
这里边的学问太大太多,老人只能拣一些孩子听得懂的说,打仗不是过家家啊,咱们不光是山上的神仙不能怕死,山下的更不能怕,谁都不能怕死啊。不然就会是第二个桐叶洲。到时候咱爷俩就要搬家喽。
可能是真的搬家,带上些家当,带上些圣贤书,却也可能是脑袋搬家。
只是最后这句话,与一个孩子说什么。别说孩子会吓到,自己何尝不是每每想到那个最坏结果,便会吓到自己?得喝几口老酒压压惊?
如今大骊准许官员辞官,家产拿出一半充公。剩余一半,若是足够支付乘坐跨洲渡船,只管北渡北俱芦洲避难,随意。大骊绝不阻拦。钱不够,还可以借。户部官吏以及随军修士,会一同亲自登门清查所有账本,胆敢瞒报漏报,只要超过真实家产一成者,对不住,家产一律充公。无论老幼,举族流徙。如今大骊正是用钱用人之际,缺钱也缺人。
暂时未被战火殃及的宝瓶洲各处,江湖和民间,私自引发十人以上械斗者,不问双方缘由,斩立决。修道之人作乱一方,斩立决。
没有修士与妖族参与的山下动-乱处,处置不力者,当地官府衙门连坐获罪,再将那藩属国的刑部尚书,直接枷送到最近的五岳或是储君之山。
有那修士和妖族参与其中的所有厮杀,按照不同的宗门、仙府品秩,所有仙家山头,分别分作三等,从低到高,分别管辖方圆三百里辖境、千里和那三千里,不管见到还是未曾见到动-乱,一旦无法将其作祟者当场追捕或是斩立决,同样连坐获罪。怕那无妄之灾?那就散开山上所有谱牒仙师,去日日夜夜盯着整个师门周边的动静!已经不用去战场厮杀,难不成连自家山头家门口附近的一地安稳,都照顾不住?这样的山上神仙,不当也罢。
一洲所有山泽野修,可以与五岳、储君山神以及各藩属礼部,领取一块大骊刑部刻印的巡视牌,无论境界高低,得此玉牌,按照境界高低,在各自辖境内行走无忌,同样可以为谱牒仙师查漏补缺,一有斩获,可以领取神仙钱,只要在秘档上,积攒足够份额,就能够换取大骊军功,到时候是捞个藩属国的礼部官职,还是凭此退往北俱芦洲,皆是自由。
山泽野修,不愿赶赴战场者,大骊铁骑和各地藩属,一律不许强求。
但是各地山水神灵,胆敢擅离职守,藩属君主到整个礼部,一律按律问责。
山上谱牒仙师,私自运作,擅自剔除谱牒名字,一经大骊和藩属查实,整座山头祖师堂连坐,掌律祖师斩立决,其余修士全部流徙南岳地界。
大骊皇帝宋和。
小朝会刚刚结束,在御书房赶紧闭目养神,马上还要接见一拨拨的六部大臣,各有要事,需要他作最后的定夺,然后向大骊朝野颁布旨意。
宋和想起了既是先生又是国师的崔瀺一番言语。
今日种种大骊崔瀺之不近人情,刻薄藩属,以后陛下稍稍变动,施政松弛几分,便是未来大骊宋氏之民心民意所向。
总不能让陛下失去了最少半洲山河,还得不到各国史书上的几句好话。
书里书外,全是美誉,只管放心。
大骊藩属彩衣国,胭脂郡附近。
昔年阴气森森的雨夜鬼宅,如今的山水灵秀之地,仙家府邸。
她伸手扯住他的袖子,轻轻摇头,只是说不出口那份私心,说不出那些她自知不对的道理。
可她就是不愿意他去老龙城啊。
他安慰道,夫君这点道行,够看吗?给大妖塞牙缝都不够,就是去打杂的,尽量帮点小忙,讨个心安。哪里舍得去了不回,留你一个人,会回来的,一定。
她这才点点头,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反正不点头也拦不住夫君的。
一个有幸位于宝瓶洲中部腹地的藩属小国,一个闭门谢客多年的老夫子,今天竟然难得出门晒太阳了。
只不过一向儒雅的老人,今儿竟然骂骂咧咧,说那暴虐无道,苛政至斯!亡我故国山河者,距离败亡不远矣。
一伙市井泼皮无赖年轻人路过,为首的,与一个上过几年学塾的狗头军师问道,蒋老夫子在说个啥?难得出门露面一趟,怎么跟那宝贝儿子被人揍了似的。读过书的年轻人,轻声说老夫子是骂大骊蛮子管太多,喜欢动不动就杀人。问话的年轻人疑惑道,那到底骂得有没有道理?读过书却绝不能算是读书人的那个年轻人,好像也不是特别确定,只说有的吧,咱们蒋夫子学问很大的。
想到这里,年轻人看了眼那个蒋老夫子的转身背影。
老夫子学问很大,就是那个儿子真不是个东西,喜欢赌钱,欠了钱就装死,有次赌铺真急眼了,就痛打一顿,绑了起来,还是他去帮着求情,还了赌债。因为蒋夫子的学生之一,刚好是他的学塾先生。读书是读不出来,但是那个学塾先生,还是让他很敬重。当年没少骂没少打,少年时还颇为愤懑,嫌他管得多,只是年纪稍大,便越觉得对不住那位先生,所以顺带着对夫子的先生,一并敬重几分了。可那蒋老夫子的儿子,真不是个东西,好心帮了忙,后来还赖上了自己。
为首泼皮最后自顾自点头说也对,现在咱们走在路上,平日里请喝酒的时候,称兄道弟的那帮官皮狗,现在看咱们就跟防贼似的,确实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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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甲洲。
于玄位于一洲天幕高处,他如今这附近,本该是某位文庙陪祀圣贤的坐镇位置。
至于脚下山河那个本土飞升境老修士,完颜老景,都身为飞升境了,却要如那市井老人,垂垂老矣,眼睁睁看着光阴流水点点滴滴的流逝,老死老死,比那市井老儿更不如。
完颜老景作为金甲洲修士第一人,久负盛名,只是在出关之前,闭关已经五百年之久。几乎每隔百年,就有开山老祖即将破开瓶颈、与天地共鸣的小道消息,流传一洲。只是次数多了,也就没人太在意。继北俱芦洲火龙真人,南婆娑洲陈淳安,和皑皑洲刘氏财神三人之后,这金甲洲飞升境完颜老景,曾是浩然天下的飞升境修士当中,最有希望身在中土神洲,便可以被视为中土十人之一的山巅修士。
至于他为何不是在那原本胜负难料的家乡战场,去找那蛮荒天下的飞升境大妖,来个轰轰烈烈的同归于尽,或是一鼓作气打烂妖族大军,为何偏偏是要肆意打杀家乡上五境修士,天晓得。
是因为大道断绝,神魂皮囊都已经腐朽不堪,只能等死,以至于道心崩溃,心魔作祟,引来了某些化外天魔窃据心湖?
是因为对那中土文庙的天大束缚,早已怀恨在心,怨怼已久?还是一些早已不知过去多少年的种种旧怨?反正都注定已成一桩永远无解、不知真相的悬案。
于玄都不稀罕去刨根问底,那完颜老景,本来就是个性情执拗的老东西,双方结怨,可不算小。
如果不是碍于文庙那些烦人至极的古板规矩,于玄早就跨洲造访金甲洲,不是喜欢闭关吗?那就干脆别出来了。
于玄低头回望一眼金甲洲中部偏北,唏嘘不已,好个贾生好手段。读书人坏心眼起来,真真可怕至极了。
桐叶洲的镜花水月,让老人脚下那金甲洲中北部,几个宗字头的仙家门外,清楚可见。好一个桐叶洲的众生百态。
于玄一个降落人间,根本不敢以阴神远游,在这大半山河都已归蛮荒天下的金甲洲,找死吗?
他于玄会些符箓一道的雕虫小技,是那中土十人之一,又如何?
那贾生连白也都要杀!
占据浩然天下半壁江山的中土神洲,有那誉满天下的中土十人。
人间最得意,诗仙白也。独一份。
其余九人大致分成三档。未必当真就准确了,只是相对流传最广。
龙虎山大天师。天下兵家修士之砥柱。符箓于玄。
白帝城郑居中,女子武神裴杯,开宗立派的一头大妖。
墨家巨子,被誉为能够一人攻城的特殊存在。相传只要没有十人之一坐镇,任何一座宗字头仙家,都能够在转瞬之间就被摧毁殆尽。
老剑仙周神芝。
怀荫。
这个榜单,自然是刻意绕过了中土文庙。
此外还有浩然十人。只是好事之徒吵翻了天,烦人不已,就连于玄都觉得太过无聊。
至圣先师,礼圣,亚圣。白也。东海观道观老观主。龙虎山大天师。
这几位,是让符箓于玄这些真正位于山巅的大修士,相对比较认可的。
此外就起起伏伏,来来往往了,十人加候补之类的,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私心和喜好使然。比如亚圣一脉,剑客阿良。剑意鼎盛,剑道高绝,出剑最为气壮山河。又比如文圣一脉二弟子,左右。剑术冠绝天下。
于玄发现那头飞升境大妖已经跑了,而那两位年轻武夫都没什么问题,于玄反而有些揪心,咋的,真要白跑一趟,灰溜溜返回中土神洲?打杀或是重伤个十四王座之外的飞升境大妖,良心上才稍稍过得去啊。至于那扶摇洲,于玄是真不乐意去趟浑水。水太深。
我于玄又个儿矮啊。
于玄举棋不定,便打算先与两个年轻武夫闲聊几句,宽宽心。
不曾想那曹慈一脸微笑,抱拳道谢之后,就告辞离去了,瞧着还挺气定神闲?
倒是那个皮肤微黑模样挺俊俏的小姑娘,礼数更周到些,抱拳致谢不说,也没立即离开。
于玄忍不住望向南方。
扶摇洲终究已经不再是浩然天下,成了蛮荒天下的山河版图。
你白也,兴许不介意是不是身在浩然天下,但是对方那六头畜生,可是脚踩自家山河。
宝瓶洲那座二十四节气大阵,看似虚无缥缈无甚大用处,可其中最玄妙之处,寻常人看不出,你白也岂会不知。
一成天运。
此消彼长。
宝瓶洲修士全无胜算之厮杀,凭空多出一成胜算。重不重要?
旗鼓相当,五五之分,变成六成胜算?关不关键?
九成胜算,变成十成胜算?与之对敌的妖族修士,要不要心颤胆寒?
白也落剑扶摇洲,此举无异于选择独自一人,静候一场围杀。
不过围杀白也的大妖数量,以及境界,估计就算是白也,也会意外。
只不过白也这个家伙,意外就只是意外。不妨碍他出剑就是了。
怀家老儿是个顶喜欢占便宜、又要博取名声的,所以去了有那陈淳安坐镇的南婆娑洲。
周神芝这个臭脾气老汉,离开中土神洲赶赴扶摇洲,如何?英雄不英雄?很豪杰!就在这扶摇洲沿海山水窟,杀妖痛不痛快,很痛快!那么然后呢?没了。中土十人之一,说没就没了。
白白让那怀老算盘从垫底的第十,变成了第九。
周神芝在世之时,是怎么说的,只要老子在世一天,就要一直坐稳第九把交椅的位置,就算给老子第八都不要,就是要那怀算盘一辈子垫底,要在他头上拉屎撒尿。
六头大妖啊。
万一有第七头呢?
屁的万一,肯定有!
桐叶洲北部渡口,周密默默掐指心算。
扶摇洲。
好名字。正好适合白也。
刘叉会是第七个。
刘叉也确实在赶赴扶摇洲的路上了,并且没有刻意隐藏剑气,就在南婆娑洲山巅修士的视野之中,直接化做一道剑光远游。
周先生先前给了这位蛮荒天下的大髯游侠,两个选择。是去配合龙君,在剑气长城杀个晚辈。或是在扶摇洲,送白也最后一程。
剑客送行剑客。
总比白也惨死在术法神通之下,总是要更加死得其所一些。
喜欢当出头鸟,那就打杀之。
周神芝只是第一个。失心疯的飞升境完颜老景,则完全是另外一个极端。
确实就像先前托月山大祖所言,在那倒悬山遗址处,昭告天下,你们浩然天下,不得自由久矣。
谁让山巅修道人不自由?当然是儒家规矩,最可恨处是境界越高,束缚越重。飞升境离开本洲,都要与坐镇天幕的文庙陪祀圣贤打招呼,得了许可才能跨洲远游,不说蛮荒天下,就算在那道家一家独大的青冥天下,会有这般规矩?偏偏是百家争鸣的浩然天下,用种种规矩约束仙人和飞升境。
刘叉选择第二个。
在蛮荒天下没怎么出力,那是敬重陈清都和那些剑修。总不能到了浩然天下,问过陈淳安一剑后,还是不出几剑。
白也,本就是与阿良一样,刘叉最想要问剑之人。
未能独自问剑,又如何。刘叉倒是想要如何,终究不能如何。
周先生最后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劳烦刘先生记得家乡何处。”
第二句话,则是“托月山有请刘叉出剑。”
在这之外,周先生其实也在顺便算计了陈淳安和整个南婆娑洲。
周神芝身死道消,扶摇洲和桐叶洲落入蛮荒天下之手。
唯独距离倒悬山和剑气长城最近的南婆娑洲,依旧大战寥寥,不痛不痒。
一旦白也都死在了扶摇洲。
那么醇儒陈淳安?
南婆娑洲如今既有那怀家老祖率人驰援,更有剑气长城十大巅峰剑仙之一的陆芝,能够在旁压阵。
陈淳安好清闲,好一个稳坐钓鱼台的浩然醇儒。
周密停止心算,轻轻抖了抖袖子,与那崔瀺笑道:“只等左右出剑击退萧愻,以学生身份,打杀先生半条命,再去扶摇洲了。”
崔瀺默不作声。
是那左右会做的事情,左右不做,老秀才也会逼着左右去低头,去出剑。
崔瀺视线在那周密的更南方。
很快那边就会矗立起一棵参天大树,一座雄镇楼。
老秀才给了一件东西,刘十六帮忙捎去桐叶洲。
观道观,桐叶洲,梧桐树。
你算计你的,我算计我的。
我崔瀺不在意你算计之人事,别说是一个白也之生死,连那老秀才和左右会生死如何,一样不在乎。更何谈出身亚圣一脉的陈淳安。
哪个是需要我崔瀺去不放心的。
但是我崔瀺之小小算计,礼尚往来,倒要看你贾生敢不敢不在乎,能不能不在乎。
一洲三条战线都在死人,大骊国师始终神色从容,除了驾驭白玉京和飞剑斩杀大妖,就只是与那些儒家子弟讲述诸子百家的宗旨精妙处。
除了心算之外,分心与那些儒生问答,有个意气风发的观湖书院儒生不知怎的,说到了心系天下无国界一事。
崔瀺淡然道:“去他妈的无国界。”
全场寂静。
说这句话的,不是崔东山,是国师崔瀺。
扶摇洲,白也仗剑离开一处远离战火的偏隅学塾,旁听一位老夫子用浓重乡音,在为稚子传道授业解惑。
白也环顾四周,笑容淡然。
不知家乡那树李花,是否白也。
原来阿爹阿娘走后,便是远游。
读书人白也,无愧此生,无愧浩然。
那么,白也就此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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