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太皇太后因容兰闹翻的事情很快就传遍后宫,凤栖梧也知晓了。他素来了解她的性子,背后总有原因的,只是万万没料到会跟自己有关。
当初容兰曾说过李楚是个好皇帝,她确实没看错人,李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值得凤栖梧追随。
在跟太皇太后闹翻后的次日,李楚就召见凤栖梧,想把武帝留下的污点抹去。
屏退侯公公等人,他亲自跟凤栖梧行国礼,并奉上一条藤鞭,肃穆道:“这藤鞭乃当年祖父所制,用于督促自身。而今先祖已故,却给凤家满门忠烈留下遗憾,朕乃皇家子孙,愿替先祖受罚,恳请宣平侯施刑!”
望着他手里的藤鞭,凤栖梧的心情很平静,他下跪道:“臣愚钝,听不明白陛下说什么。”
李楚直视他的眼睛,咬牙道:“二十一年前江州齐王叛乱,先祖命宣平侯一族前去平叛,却因齐王诡诈而受困于王阳亭。宣平侯族人与齐王血战三日,濒临绝境等待朝廷救援。端王和景阳王受命前来,却不论敌我,将宣平侯与齐王一并诛杀。”
凤栖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面对凤家后人,李楚觉得他没有颜面继续说下去了。但他不能停下,既然选择了承担责任,就必须鼓起勇气去面对。
“先祖听信小人曹迟森谗言,昏聩之下不分青红皂白诛杀了宣平侯一家,致使凤府女眷皆自绝而死。先祖铸成大错,令凤家满门忠烈蒙冤,朕身为先祖后人,愧对凤家忠烈之士。今愿请罪受罚,请宣平侯鞭笞,以还公道!”
一字一句,说得满腔惭愧。
这是皇室欠给凤家人的尊严。
迟来了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埋尽忠骨,染尽忠魂。
纵使凤栖梧再能伪装,此刻都不禁动容,内心深处的情绪激烈翻涌,终究还是红了眼,“陛下可知,王阳亭那一战凤氏战死了多少人吗?”
李楚汗颜道:“知道,一十六人。”
“不,一十七人,臣与他们一样,皆死于王阳亭。”
六岁那年,他的家族覆灭,被送到仇人手中豢养,而今已有整整二十一年。
二十一个年头的春秋与煎熬,他把自己逼到尘埃里,默默地蛰伏等待,等待有朝一日替凤家讨回公道,或等待有朝一日覆灭整个李家王朝!
只是现在李家后人却向他忏悔先祖犯下的过错,用当年武帝自制的藤鞭处罚后世子孙,以此表达对凤家人的愧对。
凤栖梧的心中血气翻涌,他很想问自己的祖辈,他们是否瞑目?
皇家子孙迟来了二十一年的忏悔他是否能替死去的忠烈们接下?
他不知道,可他是实实在在被李楚的帝王心胸所折服的。
心中的念头千百回转,他忽然又想起霍良峰数次叮嘱过他的话,凤家满门忠烈容不得一丝污迹。他凤栖梧身为凤家后人,不可做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大燕百姓的事!
眼前的人跟武帝有着相似的容颜,他的血管里流淌着武帝的血脉,现在他就跪在跟前,请他施刑责打当年犯下的过错。
“陛下是诚心忏悔,感念凤家人的一片赤子之心么?”凤栖梧红着眼眶质问。
李楚坚定回答:“朕愿受罚,替先祖赎罪。”
“好。”
凤栖梧接过藤鞭站起身,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猛地一鞭抽到李楚的背脊上。李楚闷哼一声,咬牙忍受。
凤栖梧厉声道:“这一鞭,是替凤家满门忠烈的冤魂而罚!”
李楚道:“打得好!”
又一鞭抽到背脊上,凤栖梧恨声道:“这一鞭,是替君主昏聩不辨是非而自罚!”
李楚咬牙道:“打得好!”
再一鞭抽到背脊上,凤栖梧跪拜道:“这一鞭,便是凤家满门忠烈不计前嫌,愿再为大燕百姓,为陛下效命而罚。望陛下牢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似被这番话震慑住了,李楚的眼眶微微湿润,他重重地握住他的手,“宣平侯的一片赤子之心,朕记下了!”
凤栖梧扶他起身,目光如炬道:“陛下仁德圣明,不知您又要如何处置景阳王和端王等人。”
李楚下定决心道:“该查的查,该办的办。”
凤栖梧冷声道:“陛下可别忘了这些人都是依靠谁的。”
李楚沉声道:“这天下是李家人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管他是谁,触犯了律令,该罚就罚该杀就杀!”
“好!陛下既然下定决心,臣必当鼎力相助,为陛下推行新政!”
听到新政,李楚的眼睛顿时透亮,顾不得背脊疼痛,激动道:“你当真能推行?”
凤栖梧严肃道:“新政的最大阻力是朝中权贵,只有把他们制服,陛下才能彻底实施。而这些人大部分都背靠太皇太后,只要陛下拿景阳王和端王开刀,便是杀鸡儆猴,能起到震慑作用。”
李楚点头表示认可。
凤栖梧继续说道:“至于朝臣是否愿意接纳新政,陛下尽管放心,臣自有法子让他们闭嘴。”
“你有何法子?”
“这些年他们仗着太皇太后撑腰,背地里不知肥了多少人的腰包。现下年猪已肥,也到了该宰杀的时候了,只是不知陛下到时候会不会手软。”
“朝廷蛀虫,当该清理!”
“好!陛下想推陈出新,自然少不了笼络人才。臣倒有几人能推荐,皆是可用之才,陛下可适当挑选试用。”
“甚好,明日你把名单拿来。”
“至于曹迟森等人的罪行,无需陛下操劳,臣手里有当年他们犯下罪行的证据,只需刑部提审即可。”
李楚看着他,一针见血道:“你这是有备而来!”
凤栖梧道:“非也,是陛下有备而来。”又道,“凤家皆是忠烈之士,对朝廷绝无二心,臣只是碍于处境困难,这才沉寂至今。但陛下心中所想臣是极其认可的,大燕想要盛世太平,必须推陈出新稳固基业,才能国富民强。以前臣之所以无动于衷,相信陛下您是理解的。”
李楚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道:“从明日开始,天就要变了。”
“是啊,希望是个好开端。”
挨了三鞭子,李楚踌躇满志,因为他这才意识到当初太皇太后为什么会忌惮凤栖梧。他是她亲手培养出来的一把刀,而现在这把刀将反噬她。
它将指向太皇太后的命脉,彻底斩断她在朝政上的影响力。
这些,正是李楚需要的。
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提线木偶。
那些束缚在他身上的线,应该被斩断!
为了找到查办景阳王等人的借口,李楚拿麻姑之死做引子,勾出了苏太妃,从而牵扯到凤府旧案。
听到风声,容兰悬挂的心总算落下,不枉她冒了如此大的风险!
目前她还在长信殿,前朝的腥风血雨虽没亲眼看见,但还是能从侯公公整日唉声叹气的表情里瞅出些端倪。
有时候薛彪也会透露点外头的情况,比如今天太皇太后又气出病来了;比如明月宫朝臣来来往往,全都叫苦不迭,一团糟乱;又比如宣平侯成为了众矢之的,把所有大臣都得罪了云云。
事情多得纷乱。
容兰在那些纷繁中安稳度日,她冒死捅下这个篓子,就是为凤栖梧赢得圣心打基础。所幸凤栖梧没有让她失望,他骨子里的赤诚哪怕被肮脏腐蚀,还依旧保留着。
这是极其难得的。
长信殿人来人往,容兰不受干扰,静观其变。
这日春娟忽然来报,说裘贤妃想见她一面。不用猜也知道,怕是为了端王的事,容兰想也不想就回答:“就说我身子欠安,让她回吧。”
春娟应了声是。
第二天听侯公公说裘贤妃跪在乾德宫外,整整跪了一天。
容兰心中不禁暗叹,上回她被太皇太后掌嘴,想必当时裘贤妃幸灾乐祸,这回轮到她落难,容兰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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