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谭纶说话速度不快,但很有条理:“北方的战场环境对于我军来说非常不利,广阔无边的平原地带,非常适合大规模的机动马战。虽然我们有大量的步兵可用,但机动能力太差,远不如蒙古人来去如风,所以处处吃亏……”顿一顿,他又类比道:“这点和咱们抗倭时的遭遇很相似,倭寇利用海上的舟船快速机动,让我们根本无法抵御,也无处抵御,往往被其觑得空当,以少数兵力就打得我军落花流水。但蒙古人是有着高明战术的大集团精锐武力,远非乌合之众的倭寇所能比拟。咱们原先的那套战术……甚至包括戚家军的鸳鸯连环阵,在南方无往不利,可在北方却无法遏止大规模的马战突击,初到北疆时,我们着实遭了几番败绩。”
沈默点点头道:“那是如何应对的呢?”
“我和元敬参考了北方边军的作战经验与资源,融合我们原先的长处,摸索出两条制敌之道来。”谭纶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一是,以骑射对骑射,二是以我们擅长的阵型和火器,加以改进后对敌。”说着看看戚继光:“于是我们分头进行,看看谁的效果更好……”毫无疑问,骑射归了谭纶,阵型和火器是戚继光的事儿。
见张居正欲言又止,沈默问道:“太岳兄有什么问题吗?”
“我听说蒙古人在马背上长大,以骑射为生,想在这方面和他们持平他们,恐怕很困难吧。”张居正轻声问道。
“太岳兄可曾听过马家军。”谭纶却不正面回答。
“马家军……马太师的部队吗?”张居正问道。
“不错,正是马芳的部队。”谭纶点头道。
“勇不过马芳”张居正道:“‘马王爷’的事迹,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他被调到保定以后,便名声不显了。”他口中的‘马王爷”可不是超一品的王爵,而是原宣府总兵马芳的绰号,且还是蒙古人给他起的。
说起这马芳,毫不夸张,乃是大明最具传奇色彩的名将。他不像大明九成九的高级武将那样,出身簪缨世家,生下来就是将军。他出身之微寒,绝对在大明武将中数第一的,——因为他曾经是个奴隶
马芳,字德馨,号兰溪,山西蔚州人,其家为宣化边境农户,在一次俺答的侵掠中,其家乡村镇尽成焦土,父母也失散于逃难人群,年仅八岁的马芳,不幸被掳为骑奴,替蒙古人放牧。尔后十余年,这个苦命的孩子,过着任人驱使欺侮的奴隶生活,小小年纪便尝尽世间苦难。但也使他练就了精湛的骑射武艺。
长大后,一次随俺答狩猎,忽然一只猛虎现身,直扑向穿着醒目的俺答汗,众位‘蒙古勇士’惊慌失措,避之不及,唯独马芳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弯弓搭箭,当场射杀猛虎。逃过一劫的俺答,对马芳大加赞赏,当场赠予他良弓善马,并命其随侍左右自己。随后几年,马芳跟随俺答汗身经百战,不但谙熟了这位不出世天才的作战之道,更是渐渐对蒙古各部落的活动规律和弱点了如指掌。
虽然受到俺答的重视,在蒙古部落的地位节节升高,但马芳并没有因为敌人的恩宠,而忘记国恨家仇,他日夜等待着回归大明的机会。终于在落入敌营十年之后,趁着跟随俺答侵扰大同的机会,他趁夜盗马逃出,连夜投靠至明朝大同军营,然后……被明军当奸细捉起来。
算他运气好,当时的大同总兵周尚文,乃是一位顾惜人才的大将,没有按惯例,立即诛杀奸细,而是凭着马芳的叙述,寻到他失散多年的父母,并把他们接来大同团聚。感谢涕零的马芳,当场折箭立誓道:‘愿尽逐鞑虏,一死以报国恩’
他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马芳从一名队长开始,每战奋勇杀敌,因为骑**湛且甚至蒙古人的长短,所以他总能有的放矢、重创来敌。甚至数次力挽狂澜,率精骑抄杀俺答后路,迫使蒙古军队不得停止侵掠,撤退出边。周尚文认为他是个将才,悉心教他兵法,马芳学得极快,且能灵活运用,自此用兵更是出神入化,每战必先,战无不胜,打得蒙古人叫苦连天,不得不远离大同,数年不敢侵扰。
他最经典的战役,出现在嘉靖三十四年,俺答故伎重演,绕过宣大防线,率骑兵再次闪击至京畿外围的怀柔一带,一时间京城大警,数万援军遥相观望、畏惧不前。危急之下,已经升为参将的马芳慨然出击,率麾下精骑与俺答血战,是役马芳军奋勇跳荡,生猛敢战,直杀得俺答部连退十数里。遭此重击的俺答汗不知明军虚实,以为他们会大局掩杀过来,立刻率军仓皇北撤,一场险些复制‘庚戎之变’的兵祸就此消解。
此役马芳身负刀伤五处,坐骑也被射杀,却仍以命相搏,令嘉靖皇帝十分的感佩,赞道:‘勇不过马芳’而蒙古人也算彻底记住了马芳的勇猛,送他一个‘马王爷’的尊号。马芳之勇猛,从此一战成名
在群星黯淡的大明天空,一颗将星冉冉升起——马芳被破格提升为正二品都督佥事,至年末又加封为正一品左都督,以其十多年来一刀一剑杀出来的累累战功,这绝对是不过分的褒奖
但命运这时和他开了个玩笑,就在马芳踌躇满志,主动出击,频繁派遣精锐骑兵分队,深入草原劫掠蒙古人的马匹、焚烧他们的草场,以最大限度的摧毁其作战资源时,一直支持他的老上司周尚文却因病去世。
如师如父的周尚文去世,对马芳的打击十分沉重,不仅是心灵上的,很现实的问题,他失去了最可靠的靠山。虽然已经是大同总兵,但这个奴隶出身的外来户,本来就在山头林立、盘根错节的大同武将集团之外,又是如此的战功卓著,且对部下要求十分严苛,自然更不招人待见。
结果天随人愿,兵部一纸调令,便将马芳从前线调到后方,担任总理宣大保定练兵事务官……从一镇总兵到四镇总理,看似是升了他的官,可这个总理只管在后方练兵,带兵打仗跟他没关系,这不明摆着把老虎装进笼子里吗?
自此后,马芳便逐渐没了声息。一把宝刀沉寂十年,纵使曾饮血无数,也只能化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无人再拔刀问一声,将军,尚能饭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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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芳当年的骑兵部队,战斗力超过了最精锐的蒙古骑兵,”谭纶告诉张居正:“他深谙蒙古骑兵的厉害,却仍提出了‘以骑制骑’的作战思路。除了训练严格,装备精良之外,他还结合了南宋吴阶的‘叠阵法”发挥我军在火器上的优势,大规模装配火器。作战中火枪骑兵,骑射兵,刀兵相互配合,反复冲杀,不仅可补骑射之短,射程和威力又远甚于鞑子,加之主将指挥得当,才能把鞑子的骑兵,死死克制。”
“那马家军现今何在?”张居正闻言惊喜道。
“他都离开大同十年了,那支部队早就被杨顺那些人整废了。”谭纶惋惜道:“不然俺答怎敢嚣张若斯?”
‘嗬……’张居正心说,说了半天,感情都是过干瘾。
谁知那谭纶是个大喘气,摇完头又道:“但他已经不再消沉了,我们所带来的骑兵部队,就是在他指导下训练出来的。”
“那有马家军那么厉害吗?”张居正又燃起希望问道。
“没有经过实战,哪能和马家军比肩?”谭纶摇摇头,又过了一会才道:“不过他还训练了另一支骑兵亲自带着,也跟我们来了。”
张居正心说,大喘气真是个坏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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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管早晚,反正是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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