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倒是先为人开脱上了,不过是因为对上了嵇书勤的目光。
嵇书悯还记得曾经嵇书勤的目光,平和的,坦然而温柔的,虽让人恼火,但嵇书悯从未真的厌烦记恨过他。
就连那些去山上的日子也一样。
嵇书勤并不知道他与母后之间相看两厌,每次上山,不过是母后为了瞧见自己受她控制无法挣脱的样子,以让她畅快来换取丹药。
嵇书勤以为自己与母后见母慈子孝,他在其中斡旋,早晚他们会变成相亲相近之人……
嵇书悯只觉得作呕,不过是不能当场吐出来罢了。
那些怨与憎都是真的,早已破碎割裂到无法调和的地步,只有自己这个皇兄一人瞧不出罢了。
嵇书悯曾带着恶意与嘲弄想过:或许正是因为他的蠢笨与愚钝,才会被母后所喜,只有痴傻之人才过的最随心所欲,被人利用了还美滋滋地觉得对方心善。
可这般想完,嵇书悯却觉得索然无味,他没法做到厌烦嵇书勤,甚至……在气恼上头时,于心中咒骂奚落后,又会无法克制地生出愧疚之情,他太真挚了,只能衬得自己阴暗不容人。
在遇见陆梨阮前,有一段日子,嵇书悯被拉扯折磨到不人不鬼。
陆梨阮第一眼见到的嵇书悯,已经慢慢独自走了出来,却依然是那副模样,因为他的城府与心有成算,嵇书悯在陆梨阮心中,从未想过他曾软弱疯魔到那般境地。
嵇书悯也并没有对陆梨阮全盘托出,虽是答应了陆梨阮不会隐瞒她,可从前之事,时过境迁,也让嵇书悯难以启齿。
当年他在病榻上养了几个月后,第一次上山时,皇后用冰冷而淡然的眼神,毫不掩饰地看着他遮挡在毯子下的腿。
“你如今残疾之身,又有何用?”她的话宛如针砭入骨,宫中无人敢在嵇书悯面前直白言说,可皇后,将那两个字往他心窝狠刺。
那是嵇书悯第一次听到“残疾”二字,也在那一瞬间,明白了这两个字将永远地伴随着自己……
出来时,嵇书勤长身玉立,负手站立,身姿如松,目光怜悯而悲切地俯身望着自己,自己为了看清他的神色,只能昂起头。
嵇书悯第一次生出最恶毒的想法:为何他能远离残酷的争斗,无忧自在地活着,当年他怎么……没有病死呢?
这个念头刚浮现,身子猛地一颠,轮椅从一块石头上歪扭地压过!
推着轮椅的小太监抖若筛糠地跪下磕头,嘴里念叨着:“三皇子殿下恕罪!”那样子,仿佛自己暴虐不分青红皂白。
嵇书悯并未理会他,而是愣愣地,一瞬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想了什么。
勉力撑起虚弱的上半身,嵇书悯回过身,望着被傍晚柔和光晕笼罩其中的寺院,指尖用力一颗一颗捻着腕上的佛珠。
一切都是孤的恶念,并不做真,求神佛勿怪……
他在心中反复默念。
后来再见嵇书勤时,嵇书勤越是无微不至地关怀,嵇书悯望着他,心中的愧疚与妄念依然折磨着他,永无止休。
在刚听见嵇书勤提起皇后的时候,久久沉寂于心底,被温柔乡般的生活抚平的恶意,在这冰冷而凄惨的境地中在忽地露头。
嵇书勤想必是知道什么了……
自己这个皇兄只是纯净并非真的蠢到家,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呢?
嵇书悯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并不出声,品味着嵇书勤神色间的痛苦与挣扎,他难掩悲伤与慈怜地瞧着自己。
浑身疼得快要散了般,但嵇书悯却丝毫不在意。
嵇书悯强撑着,可就在他垂下眼眸忍耐着憋闷喘口气,再抬起头望向嵇书勤的时候,却于混沌昏暗中,看到一抹明透的水色。
嵇书勤偏过头,一瞬便掩饰了过去。
可那种无奈而怅然的愧疚感再次蔓延上了嵇书悯的心尖,如被鞭梢抽打般,细细密密又锐利地痛起来……
他卑劣地在用嵇书勤的良善与关怀去折磨他,若非如此,嵇书勤对自己不闻不问,以此来奚落嘲讽自己,并非不可。
他在用自己这位皇兄的良心与手足情,来给他束缚上神识上的枷锁。
卑劣而尖酸的人是自己……
在嵇书悯自己都没想好时,开脱的话便已经脱口而出了。
或许刚刚自己是想要皇兄体会自己是何等痛苦挣扎,可有时又是何必呢?要让他变成自己这般吗?
嵇书悯并不想他瞧着自己时,瞧着这人世间的神态有所改变……
皇后传了空白圣旨之事不假,不过其中的目的,就不用深究了。
嵇书悯说完后,有些自嘲:什么时候这般心软怕见人难过了?
大概……是和梨阮学的吧?
梨阮有着世间最热忱柔软的一颗心,得到她,其他的一切都并非不能忍受了……
嵇书勤在听到嵇书悯的话后,神色间有一瞬的茫然,随即他长长地输出口气,他嘴角微扬在笑,可眉眼间却无半分笑意。
“是吗……”他只是淡淡应了一句。
嵇书悯猜他没有信,如果是自己的话,是一定不会信的。
但这并不是自己能继续说下去的了。
“悯儿,你哪里难受?”嵇书勤发觉自己无论怎么动嵇书悯,嵇书悯的面色与呼吸频率都不对劲儿:“我叫太医过来!”
“不用了。”嵇书悯抓着他的胳膊。
“送我回府吧。”
“啊?”嵇书勤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即反应过来,嵇书悯是想回去见陆梨阮。他能感觉到,自己弟弟与弟媳妇之间,好的如胶似漆,没办法作假。
经历了刚才的事情,短短的几瞬时间,发生了太多,嵇书勤心潮涌动,无法沉静下来,他无法消化,并无半分激动喜悦,只是觉得空洞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让他觉得十分的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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