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努力地扭过一点头来,等着太妃娘娘的回答,因为看不见,所以显得格外急迫。
“母妃——”他声音戚然:“您连朕最后的遗愿,都不愿意听听吗?”
皇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迷糊了多少日了,偶尔会有晌时的清醒,但身体却如同鬼压床一般,纹丝不动,直到再次陷入不清醒中,今日是唯一一次,恢复神智后,他能开口说话。
他心中知晓,这并非好事儿。
但此时,也容不得他思虑别的了,急着让人将太妃唤过来。
“皇上,你究竟要说何事?如果哀家能做到的话……”太妃不忍瞧他,轻叹了口气,低声回答道。
“母妃定然能做到的,此事,只有母妃能做到了。”他神情间似划过一抹追忆怀念。
“当年母妃在那么多兄弟中,选择了朕,扶持朕上位……想必母后知晓,朕能做个好,好皇帝。”他宛若求着太妃认可那样,努力地用空洞无神的眼睛,往太妃那边看去。
“皇上……”太妃露出一丝苦笑。
盖棺定论,盖棺定论,只有一个人离世,后人才能完完整整地纵览他这一生所为事迹。
皇上虽还剩一口气,但他作为帝王的此生,的确是要……尽了。
虽不能称得上是千古明君,但总归是没有大错处的。选能臣,任武将,平西戎,用忠良,每一样都还算做得到。
但年轻时的壮志与豪情慢慢地被消磨,剩下个多疑,敏感,对孩子寡情的皇上,孤家寡人或许是每个帝王最后的归宿。
临到终了,做了荒唐事儿,虽嵇书勤与嵇书悯已经将事态平息压下,总不会让他留个笃信巫蛊,取血换命的污名,但太妃心里清楚,所以看着他殷切期盼的面容,只觉得唏嘘不已。
她想不到……
当年若是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自己还会不会尽心扶持呢?太妃问自己,但又没有个答案,当年形势动乱。
他二人相依为命,若是不争便只能死,太妃不仅是为了他,同样是为了自己。
但当年……太妃娘娘的确是对皇上有所期望,但现在回忆起,那也是自己的幼稚轻狂。都是自己选的,半点不怨人。
太妃娘娘站在昏黄的光线中,忽地觉得,自己活的够久了。
久到能送走两代帝王,往后还要看着新帝登基,再次走上那个位置。
“是啊……当年哀家与皇上……自是信任皇上的。”太后宛如喟叹般。
皇上倒回到后面枕头上,他散了力气般,到了此时,他心头仿佛只在乎太妃一人的评价,想得到当年他最敬重的母妃的认可。
“那,此事,就非母妃不行了。”
他抬起枯瘦得如树枝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床板:“母妃帮朕将东西拿出来吧,朕没有力气了。”
太妃顺着他指的位置,探手到床下摸索,在床板上,指尖触及到一块儿凸起,轻轻一推,一块儿活动的木板儿打开来,里面能摸到个柔软是布包。
太妃娘娘将那沉甸甸的明黄色小布包拿了出来,解开上面的扣,露出里面的——国玺!
“母妃拿到了吗?”皇上听声音分辩道。
“嗯,但这……”
“母妃拿着吧,朕怕是等一下又要陷入混沌了,朕不想费神了,朕要等着……等着仙人带朕走。”皇上声音细弱。
“朕不知道究竟该哪个来继任大统,或许,朕哪个都不属意,就像当年朕的父皇般。”他幽幽道。
当年正是因为先皇没有择定下即位的皇子,这才引起那么大的争端,宫内朝中动荡不堪,就算是皇上即位了之后,也好几年才终于平定下来。
没想到,如今竟是旧事重演。
皇上没多言,他并不想要任何人继位,他想长长久久地做人间帝王,但这个愿望,看样子是不能实现了!
“哀家担不起如此重任。”太后娘娘想推拒,她自与皇上情分淡去后,便再不涉足任何政事,不闻不问不说,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宫中度日。
不知为何,此时皇上竟会将此等重大之事,交到自己手上……太后心中不解。
“朕觉得只有母后担得。”皇上喘了口气:“母后当年……当年择了朕,定然,也能为朕的江山,择出最合适的新帝。”
他似用刚才那个问题,来试探太妃娘娘,听到自己想听的,才最终道出这最后的托付。
“朕信母妃,但不信那几个孩儿,他们现在……应该在寻朕的国玺吧?便放在母妃那儿吧,在母妃择出觉得合适之人前,莫要被人找到。”皇上轻叹一声。
即便他变成这般模样,但在清醒的时候,他依然是敏锐的清楚的,不用看便能猜到现在到了各种时候。
“哀家又不知,究竟哪个孩子,才合皇上的心意。”太妃娘娘的确是不知道,她太知晓皇上心中的薄凉了,若非是弥留之际,他也是断不会,与自己袒露心声的,因为他太过多疑。
“不需合朕的心意了母妃……”皇上悠悠道:“朕不想上心了。”
他面色越来越难看,好似马上要再次陷入混沌中。
他仿佛自己也有所察觉:“母后,这次……许是你我母子二人,在人间最后相见了,待到母后,母后成仙时,朕,朕再来接母后,朕与母后到时候再续母子前缘……”
他说此话时,神色间带着一丝解脱之感。
他到最后,也没有再提起别人。
太妃娘娘终是收下了那块国玺,将其带回了自己宫中。
往后无论嵇书翎派了几次人去寻,都没有找到踪迹,直到柳条被抓住。
太妃娘娘坐在宫中,好似问自己又好似问身边的老嬷嬷:“你说,是谁这般沉不住气呢?皇上可真是给哀家留了个烂摊子。”
三十那天夜里,太妃在自己宫中坐立难安,今日宫中格外冷清,似是所有人都不愿走动,更别提什么年味儿了。
白天太妃娘娘让人吩咐下去了,今日不用来请安了,都在自己宫里面过吧。
可还是有人来了太妃宫里。
容贵妃穿着较之以往,朴素得多了,只簪了个红色的钗子,恭恭敬敬地给太妃娘娘请安,若不是太妃娘娘心善,不纵着宫中那些落井下石之辈,自己和七皇子,指不定已经……过不了今年的年关了。
她来了,太妃娘娘也不撵她。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