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卒过河
一夜无话,破晓天明。
江连横早起出门,再去大帅府时,总算如愿见到了张老疙瘩。
从偏门而入,把礼物交给管家,随后跟着警卫员穿过三进大院,再拐进小门,途径天理人心,便奔着大青楼去了。
张大帅的地位越来越高,来见他时所需走过的路,似乎也变得格外漫长。
来到办公室门前,轻叩了两下,屋内便立刻响起了回应。
“进!”
推开房门,却见张老疙瘩背对着门口立在窗前,一个年轻妇人正在为他打理身上的戎装,举止甚是亲昵。
“大帅,江先生到了。”警卫员立正通报。
江连横随即进屋,抱拳施礼,低声说:“大帅好,五夫人好。”
张老疙瘩微微转过头,呵呵笑着问:“回来了?”
“是,前天刚回来,昨天听说大帅太忙,没时间,我就先回去了。”江连横恭恭敬敬,垂手而立。
张老疙瘩叹了口气,却说:“嗐,哪天不忙啊,忙得我快脚打后脑勺了,一刻也不消停。”
话音未落,五夫人便歪起身子,冲江连横笑了笑,说:“江先生,你先坐着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弄好了,然后你们俩再聊。”
江连横点点头,忙说:“不急,不急。”
“吃没吃饭?”五夫人又问,“没吃的话,待会儿在这对付一口吧?”
“多谢五夫人,我吃过来的,不用麻烦了。”江连横站在门边,搓了搓手,连声道谢。
张老疙瘩似乎也刚刚吃过早饭,眼下身穿盛装,勋章、肩带样样齐全,估计待会儿还有重要的会议要亲自参加,只是借这片刻的闲暇,召见江连横进来问话。
站在窗前那位,不过是白山黑水间的土财主罢了,根本不是什么左右天下局势的封疆大吏。
未几,五夫人把军帽递给老张,旋即又冲江连横点点头,随后便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咔嗒”一声,房门关上,屋子里顿时暗了三分。
张老疙瘩转过身,背着光,眉宇间显出峥嵘神色,方才的生活气息便也随之荡然无存。
他到底还是那位权倾朝野的“东北王”——张大帅。
张老疙瘩抬头看了看江连横,忽然一愣,旋即迈开脚步走到桌前,俯身坐下来,抬抬手,问:“咋的,吃亏了?”
江连横摸两下右耳,面露惭愧,陪笑着说:“让大帅见笑了。”
“咋整的?”
“这……去外地压地面儿,想要立柜,总免不了跟那些地头蛇碰一碰。”
“响了?”
“动静不小。”
“结果怎么样?”
“结果……托大帅的照应,结果还凑合,该办的差事,也都办了。”
张老疙瘩听了,脸上便露出笑意,点点头说:“那就行,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吃点亏也算正常,人没事就好。”
江连横苦笑道:“但这事儿办得不漂亮,有点愧对大帅对我的信任。”
这话本有揽责称罪的意味,可张老疙瘩却连连摆手,只管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嗐,这有什么?”他说,“只要把事儿办成,你小子就对得起我,至于漂不漂亮,管他妈了个巴子的,能成就行呗!”
江连横却说:“理是这么个理,但这件事之所以能办成,最后还是靠着大帅您的势力,属下不敢贪天功为己有。”
张老疙瘩不禁呵呵笑道:“这话说的,你出去给我办事,你不靠我,还能靠谁?你要是靠别人,我就得合计合计喽!”
江连横沉默无话。
他不是奔着邀功来的,正相反,他甚至隐隐期待着老张会责备他几句。
然而,张老疙瘩对待下属,向来不算苛刻,甚至有些娇惯。
只要部下别太过分,他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从不深究。
何况江连横立了功,老张更是喜不自胜,倍感欣慰地点了点头。
“小江,我就知道,搞情报这种差事,还得是你来干。你是老手了,打从辛亥那年,就开始给我办事,十年了,从来没让我失望过。至于说吃亏——”
“别说是你了,就连我自己,这些年来也没少吃亏。年轻那会儿,跟胡匪较劲,挨了一枪;后来又差点儿让鬼子给炸死;前两年去趟京城,还险些让小徐那个瘪犊子整死……咱都是刀头上舔血,混出来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江连横随声附和了几句。
张老疙瘩接着又问:“这趟去十里洋场,也混碰了几个人物?”
老张一时兴起,便说起线上的黑话,跟江连横简单盘道了几句。
所谓混碰,即是马马虎虎交下的并肩子,不算铁哥们儿,但要见面时,彼此也都能客客气气的,互相礼让三分。
江连横知道老张事多繁忙,于是就随口说了几个名字,并未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张老疙瘩听了,便点点头说:“搞情报么,就是得多交几个朋友,你以后再出去的时候,也不用藏着掖着了,真碰见要劲儿的时候,只管提我。”
这话倒是没错。
这世上的情报工作,十之八九,并不是靠着飞檐走壁、神鬼莫测的能耐偷来的,而是多半靠着“财色”二字买来的。
若想参与情报交易,首先得是这圈子里的人才行。
没有说兜里揣两根金条,满大街乱窜买消息的,那是胡闹。
但这交“朋友”的代价,对江家而言,却未免过于沉重了。
江连横一听,以后没准还要出差,心里便忽然沉了下去,迟疑了半晌儿,却也不敢说个“不”字儿。
“这……大帅,不是我要推辞,是我担心误了军政大事,出门在外,弄不好,再丢了大帅……再丢了咱奉天的脸……”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