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发觉满堂寂静,每个人都盯着我,谢氏夫妇脸色不怎么好看,那个慧空大师一脸深奥地眯着眼睛。靠背轻颤了一下,我发觉不对,回头看,宋子敬带着淡淡笑意温柔注视着我,原来我跌在他的怀里。我脸一下红了。
谢太傅沉着老脸,向慧空大师道歉:“小女教养无方,冲撞了大师。老夫回去一定严加管教,还望大师宽恕。”
慧空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说:“谢大人不必自责。谢小姐年少活泼,耐不住法课沉闷,也是人之常情。老衲看谢小姐质朴慧真,灵台清明,眉宇间自带浑然灵气,隐有雍容之姿,将来必会母仪天下。”
这句话不啻将一枚手榴弹丢进了人群里,炸得大家头昏眼花找不到北。
全家人都慢慢把脑袋转向我,再又转向谢昭珂。谢夫人张口把大家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大师,你搞错人了吧?”
我和众人都点了点头。
慧空大师双手合十道:“施主,老衲出家人不打诳语。此乃天机,老衲已经泄露,罪责在身,也恐难逃脱啊。阿弥陀佛。”
老和尚,既然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你怎么不管住自己的嘴巴?
我囧囧有神。谢家人都像看到外星人一样打量我,脸上都写着:“怎么可能?怎么看都不像啊?”几个字。
我忙说:“我不信的。那和尚瞎说。”我还要回到我原来的肉身呢。
谢太傅怒喝:“放肆!”
不知道他是觉得我不该管那慧空大师叫老和尚,还是不该否认怀疑我的娘娘命。
慧空大师高深莫测地笑着离开了,留下一屋子人茫茫然。谢夫人习惯性地一紧张就打哆嗦,对谢太傅说:“老爷,不如再叫大师给珂儿看看相。”
谢昭珂明丽的脸上满是不情愿,幽怨的目光一直锁在宋子敬身上。而宋子敬则皱着眉头地盯着我,仿佛在思索我这样的人究竟怎样母仪天下。
谢昭瑛笑眯眯地凑了过来:“恭喜小妹啊。”
我没好气:“喜什么喜?”
“咱们谢家要出一个娘娘了啊。”
我一时气愤,莽撞道:“那皇帝四十好几不说,还是个病痨子,我二八年华如花似玉的,去给他做小老婆,他受得起吗?”
谢太傅跳脚:“混账东西,诋毁圣上的话你都敢说!”
我心知不可和长辈争辩,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嘟囔道:“有什么说不得?女人也是人,先天受制体力不如男人,倒不被男人当成人了?说白了还不是父权夫权的暴力统治,整个社会畸形发展。”
谢太傅这个古人不知道该怎么招架一个狂热的女权主义份子,脸气成猪肝色,差点背过气去。
谢昭瑛见不妙,赶紧拉着我往外走。
他一直拉着我出了寺庙,我狠狠甩开他的手,自己直直往山下走去。
终于有点生气了。
假设一个女孩子,牺牲她的青春而奉献在家族的荣誉上时,别人竟然还觉得她不配。我受不了这个侮辱。
他们是什么东西?一个欺名盗世的老和尚,一个道貌岸然的学究,还有这个见鬼的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
我站在半山腰冲着脚下的一马平川大喊:“老娘我要回家——”
“我带你回去好啦。”谢昭瑛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上的我,牵着马一直跟了老远,我自个儿想着心事都没有注意到。
他叹口气:“再怎么说,他都是你爹,同他生气就是你的不对。”
我冷冷道:“二少爷,我可就是要做皇帝的小老婆的人了,到时候你们一家子都要给我下跪磕头,我还在乎和爹吵架?”
谢昭瑛苦笑:“别说气话了。那老和尚的话也做不得准,我小时候他还说我将来要君临天下呢。”
我大惊,“二哥,这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呢!”
“是啊。”谢昭瑛也很苦恼,“可是你看我活这么大,还是谢家老二,连个官职也没有。见他娘的君临天下。”
我笑:“这也说不准。也许我做了娘娘,大力提拔娘家人,我们谢家外戚专权,你最后不耐烦做逍遥侯爷,策兵谋反……”谢昭瑛一脸黑线。我打住,摆摆手,继续走路,“你回去吧,我没事。”
“你要去哪里?”谢昭瑛问。
“听那秃驴念了半天的经,前胸都贴后背了,下山找吃的去。”
我才走两步,腰上忽然一紧,“哗”地被人提到了马上。谢昭瑛搂我在怀里,笑道:“我也饿了。庙里那斋饭一点油都没有,走,二哥带你去天香楼。”
他两腿一夹马腹,马儿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天香楼在京城商业街上,是一栋四层高的建筑,飞檐高壁,宏伟气派,来往食客皆乘坐着华丽马车,衣冠楚楚。真不愧是京都第一的酒楼。
谢昭瑛带着我走进去,跑堂的一看他就笑脸迎上来:“哟,这不是二爷吗?您可好久没来了,快楼上请。”
谢昭瑛轻车熟路,撩着衣摆潇潇洒洒地走上楼。
在一个临街的包厢坐下。谢昭瑛翻开菜单,开始念:“口蘑肥鸡、樱桃肉山药、鸭条溜海参、烧茨菇、卤煮豆腐、熏干丝、烹掐菜……”
我笑道:“你这是在点菜还是在报菜名呀?”
谢昭瑛显然是阔绰惯了,满不在乎道:“你二哥我可是堂堂谢太傅家的公子,钱不是问题。”
跑堂的也立刻在旁边吹马溜须:“二爷出手,可是出了名的大方。上次一掷千金,独占琼萃楼花魁,连赵小侯爷都只有旁边咽口水的份儿。”
我直瞪着得意洋洋的谢昭瑛,绝非敬佩,而是可怜谢太傅。他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不知怎么死挣活挣,才供养得起这么一个败家子,难怪他要把三女儿卖进宫里去了。
我问:“赵小侯爷是谁?”
谢昭瑛笑说:“赵策,是皇后的侄儿。那厮与我打小认识,以前在太子跟前侍读的时候,他洒我墨水我钉他板凳,双双挨先生的板子;待长大了,我抢他的花魁,他抢我的古玩,回家都挨家严的教训。”
我想起云香同我说起的赵氏一党,问:“这赵小侯爷想必也是一个纨绔子弟了?”
谢昭瑛说:“也不是,他人虽然泼皮无赖厚颜好色,文采倒是一等一的好。你有空去看看《齐江山志》的《盛京》一章,就是他撰写的。”
我大惊:“他他,他信基督教?”
谢昭瑛迷惑:“鸡肚叫?鸡肚怎么叫?”
我“噗”地喷了一桌子:“我听错了,是我听错了!”
谢昭瑛还在思索:“鸡从肚子里叫?”
我忙问:“那花魁如何了?”
谢昭瑛笑:“你以为如何?就此红帐美人逍遥夜?其实那柳姑娘是我一个朋友的心上人,我那朋友家境平常,没办法给佳人赎身,我便顺手帮了一个忙而已。”
我讥笑,“拿家里的钱去行侠仗义,怎么能不出手大方?”
谢昭瑛好奇地盯着我:“你到底是什么变成的,怎么这么刁钻精怪?”
他看似随意一句话,吓出我万年冷汗。这是封建社会,我这借尸还魂之人,会被当成牛鬼蛇神钉在木头桩子上被火烤得“滋滋”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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